姚尧精读资治通鉴第10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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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苏秦说韩宣惠王曰:“韩地方九百馀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利剑皆从韩出。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以韩卒之勇,被坚甲,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阳、成皋;今兹效之,明年复求割地。与则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受后祸。且大王之地有尽而秦求无已,以有尽之地逆无已之求,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也,不战而地已削矣。鄙谚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窃为大王羞之!”韩王从其言。

于是,苏秦又游说韩宣惠王,道:“韩国的领土面积有九百多里,穿戴盔甲的正规军几十万,天下最好的强弓、劲弩和利剑都产自于韩国。韩国士兵脚踏弩机射箭,可以连续射上百发而不停止。以韩国士兵的勇猛,披上坚固的盔甲,脚踏强劲的弓弩,佩戴锋利的宝剑,以一敌百也是不在话下的。大王若是向秦国臣服,则秦国必定会来索求宜阳(今河南宜阳)、成皋(今河南荥阳西北)之地。就算您现在满足它,到明年还会来索求别的土地割让。届时如果再给,则事实上已无土地可给,如果不给,则以前割让的土地将前功尽弃,反而还要遭受后患。况且大王的土地是有限的,而秦国的索求是无限的,以有限的土地来迎合无限的索求,这就是所谓的花钱买怨恨,将来不用打仗,土地就被削光了。俗话说:‘宁为鸡口,无为牛后’,以大王您如此的贤能,拥有韩国强大的兵力,却落得个牛后的名声,我真是私下里为您感到羞耻!”韩宣惠王接受了苏秦的劝说。

苏秦说魏王曰:“大王之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田舍庐庑之数,曾无所刍牧。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輷輷殷殷①,若有三军之众。臣窃量大王之国不下楚。今窃闻大王卒,武士②二十万,苍头③二十万,奋击④二十万,厮徒⑤十万;车六百乘,骑五千匹;乃听于群臣之说,而欲臣事秦!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在大王之诏诏之。”魏王听之。

苏秦又游说魏惠王,道:“大王的领土面积方圆千里,表面上看虽然不大,可事实上农田房屋排列得非常稠密,已经达到无处可以放牧的程度。百姓之众、车马之多,整日整夜地在马路上络绎不绝,其发出的喧嚣声音和壮观气势,就好像是三军出征一样。臣私下估计,魏国实力不亚于楚国。现在臣听说大王手下的士兵,有武卒二十万、苍头二十万、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战车六百乘,战马五千匹,却居然还要听从群臣的建议,去臣服秦国!因此我们赵王派我来向您呈上这个不成熟的计谋,以求能够订立盟约,现静候大王的指示决断。”魏惠王听从了苏秦的建议。

①輷輷,音hōng,众多车辆走动的声音。殷殷,众多、盛大的样子。

②武士,即魏武卒,是由吴起在魏文侯时期所创建的精锐步兵,为当时天下最强悍的军队。据《荀子·议兵》记载:“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意思是说,按照魏武卒的标准,每位士兵身上穿三种铠甲(即上身,大腿、小腿,以护住全身),手持十二石的强弓,背负五十枝箭,再在肩膀上扛着长戈,头上戴着铁盔,身上佩着利剑,再携带三天的军粮,还要必须能在半天之内急行军一百里。一旦被选中为魏武卒后,就可以免除他的赋税徭役,同时给予田宅上的便利。

③苍头,头上裹着青巾的军队。《史记·苏秦列传》之《索隐》注:谓以青巾裹头,以异于众。荀卿“魏有苍头二十万”是也。

④奋击,又作“奋戟”,即执戟冲入敌阵的野战军。《史记·张仪列传》之《集解》注:执戟奋怒而入陈也。《索隐》注:谓又有执戟者奋怒而趋入阵。

⑤厮徒,即后勤兵。《史记·苏秦列传》之《索隐》注:谓厮养之卒。斯,养马之贱者,今起为之卒。《正义》注:谓炊烹供养杂役。

苏秦说齐王曰:“齐四塞之国,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粟如丘山。三军之良,五家之兵,进如锋矢,战如雷霆,解如风雨,即有军役,未尝倍泰山、绝清河、涉渤海者也。临淄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不下户三男子,不待发于远县,而临淄之卒固已二十一万矣。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斗鸡、走狗、六博、蹋鞠。临淄之涂,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挥汗成雨。夫韩、魏之所以重畏秦者,为与秦接境壤也。兵出而相当,不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战而不胜,则国已危亡随其后;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今秦之攻齐则不然,倍韩、魏之地,过卫阳晋之道,经乎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比行,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秦虽欲深入则狼顾,恐韩、魏之议其后也,是故恫疑、虚喝、骄矜而不敢进,则秦之不能害齐亦明矣。夫不深料秦之无奈齐何,而欲西面而事之,是群臣之计过也。今无臣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实,臣是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齐王许之。

苏秦又游说齐威王,道:“齐国四面都是险地要塞,领土面积达二千余里,带甲的士兵有几十万,粮食储备堆积如山。三军装备精良,五家士兵勇猛,进攻时如离弦利箭般迅速,作战时如雷霆万钧般威猛,撤退时如风雨骤停般干脆。即便遇到战事,敌人也从来未能翻过泰山,渡过清河,泛舟渤海。都城临淄有居民七万户,依臣私下推测,平均每户最少有三个男子,这样不需要到偏远的县城征兵,仅临淄城就能有二十一万士兵了。临淄富庶殷实,百姓们无不斗鸡、赛狗、下棋、踢球。在临淄稠密的街道上,车辆之多以致于车轴互相撞击,行人之多以致于肩膀互相摩擦。将衣服连起来,可以结成帷帐,将汗水挥出来,就好像下了场雨。韩国和魏国之所以非常畏惧秦国,主要原因是它们与秦国接壤。双方如果派兵对阵,则交战不用十天,就面临到生死存亡的关头。韩魏若是能战胜秦国,则其自身兵力也会损伤过半,再无法守护边境。若是败给了秦国,则随后就有亡国的危险。因此,韩魏在对秦作战的问题上表现得十分慎重,不敢轻易开启战端,而是很容易就向秦国臣服。可秦国来进攻齐国就不一样了,它得背对韩魏的领土,经过卫国阳晋(今山东郓城西)的要道,再穿越亢父(今山东济宁南)的险塞,车辆和战马都不能并排行驶,只要有一百个人把守险要之处,则一千个人都不敢从此经过。秦国即便是想长驱深入,也必须要顾忌韩魏两国抄它的后路。所以它总是恫吓猜疑、虚张声势、骄横矜夸,却终究不敢贸然进攻。由此可见,秦国显然是不敢来侵害齐国的。可是许多齐人不去仔细思考秦国对齐国的无可奈何,却总想着要向西对秦国俯首称臣,这是群臣们的失策啊!如今,齐国既无臣服秦国之名,又有强大国家之实,因此臣希望大王能够稍微考虑一下臣的谋划。”齐王同意了苏秦的建议。

乃西南说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强国也,地方六千馀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委社稷,奉宗庙,练士厉兵,在大王之所用之。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此两策者相去远矣,大王何居焉?”楚王亦许之。

于是,苏秦又前往西南方游说楚威王,道:“楚国,是天下的超级强国,领土面积达六千多里,带甲的士兵有上百万,战车千乘,战马万匹,储备的粮食可以供十年用,这是称霸天下的资本。秦国最大的心腹之患莫过于楚国,楚国强则秦国弱,秦国强则楚国弱,两国可谓势不两立。因此,为大王考虑,不如与各国合纵以孤立秦国。我将让崤山以东的各国一年四季都来朝贡,以尊奉大王的命令;再将他们的社稷委托给您,将他们宗庙奉献给您,训练士兵,磨砺兵器,以听从您的指挥调遣。因此,合纵就是让各诸侯国割地以尊奉楚国,连横就是让楚国割地以尊奉秦国,这两种策略可谓天差地别,大王您会选择哪一种呢?”楚王也同意了苏秦的建议。

于是苏秦为从约长,并相六国,北报赵,车骑辎重拟于王者。

于是,苏秦成为主持六国合纵联盟的纵约长,同时兼任六国的宰相。当他北归向赵国复命时,随行的车马和携带的行李,可与国王出行的阵势相比拟。

苏秦对东方六国的游说辞,节选自《史记·苏秦列传》,但有所删减。此番游说又大体可以分成三个部分,一是对韩、魏,二是对燕、赵、齐,三是对楚国。

先说韩、魏。与秦国接壤的国家,主要就是韩、魏、楚三国。但楚国地处南方,且地广人多,兵精粮足,是七雄中实力仅次于秦的强国;而韩、魏地处天下的中枢,实力又明显不足与秦抗衡,是以秦国要想统一天下,肯定不会以进攻楚国为优先,而必定是会先兼并韩、魏。因此,苏秦对韩、魏的游说主要是分三个层次:第一,韩、魏虽然领土面积不大,但综合国力并非弱到任由秦国予取予求的程度,尤其是以韩、魏军事实力之强,并非不能与秦国一战,何至于对秦国如此畏惧?第二,就算是韩、魏臣服于秦国,愿意通过割地的方式来祈求一时之和平,可是这并非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秦国明年肯定还会再来索求割地,直到完全兼并韩魏为止。第三,如果韩魏觉得仅凭自身力量无法抗衡秦国,则我来号召其它各国与韩魏合纵,共同抵抗秦国。

再说燕、赵、齐。苏秦对此三国游说的立足点依然是地缘结构,正是由于韩、魏两国作为屏障,燕、赵、齐三国才不至于被秦国的兵锋所侵害。一旦秦国兼并了韩、魏,接着继续向东就会入侵齐国,向北就会入侵赵国,再向北就会入侵燕国。为此,三国必须全力支持韩、魏,与其结成合纵联盟,因为保韩、魏就是保自己。

最后说楚国。苏秦对楚国的游说,没有从地缘的角度分析,而是将楚国视作能与秦国平起平坐的超级大国,建议由楚国来作为合纵联盟的领袖,率领各国共同对抗秦国。

苏秦的游说看起来头头是道,亦说得各诸侯国君热血沸腾,同意缔结盟约。但究其实质而言,“合众弱以攻一强”的合纵策略,注定是要失败的。

首先,对于处在天下中枢位置的韩、魏而言,仅凭其自身实力不足以单独抗衡秦国,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苏秦设计的战略构想,是通过联合燕、赵、齐、楚这四个边缘位置的国家,以组成合纵联盟来帮助韩、魏共同抵御秦国。可如果边缘国家不支持韩、魏抗秦呢,又当怎样?苏秦给的方案,是“秦攻一国,五国各出锐师,或桡秦,或救之。有不如约者,五国共伐之!”然而这真的有可能做到吗?我们假设秦国进攻韩国,而只有魏、赵、燕、齐四国出兵相救,楚国作壁上观。难道此时四国能够再去攻打楚国吗?这岂非是将中立国逼成敌国?显然,苏秦所构想的六国合纵同盟,放在太平时节固然是说得好听,可一旦真的发生战争,就很难保证其执行效果了。因为这个盟约表面上是有惩罚机制,实际上却是根本无法实施的,只能寄希望于缔约方深明大义,自觉遵守。而对于国君来说,是无论如何不能将自己国家的安全和发展,建立在邻国的“深明大义”之上的,万一他哪天不深明大义了怎么办?后来楚怀王不就是贪图张仪所许诺的商於之地,而断绝与齐国的盟约吗?

退一步说,就算诸侯国君都能够深明大义,愿意协助韩、魏共同抗秦,可是他们愿意出多大力气呢?韩、魏处在抗秦最前线,自身领土面积又不大,故而秦国的每次入侵对他们来说都有灭国的危险。边缘国家却因为远离前线,故而不可能对韩、魏的焦虑心理感同身受。如果韩、魏希望各国出兵二十万相助,可是各国只愿意出兵五万,那该如何是好?毕竟出兵打仗是非常消耗人力、财力和物力的,需要有强大的经济资源作支撑。《孙子兵法·作战》上说:“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试问,如果边缘国家出兵支援韩、魏,军费该由谁出?如果是由边缘国家出,则其内心必定非常不愿意消耗自己的财力去为韩魏打仗。如果由韩魏出,则其自身的财力尚不足以应付强秦,又哪里还能应付得了边缘国家的军队长途跋涉所需要的巨大开销?如果能够战胜秦国,或许还能靠瓜分战利品来维持合纵同盟的团结。如果无法战胜秦国,更不用说败于秦国,则必定会激发合纵同盟之间的利益纠纷。为秦国计,最好的办法就是虚张声势,频繁对韩、魏发动试探性骚扰战,如果韩、魏愿意出钱请边缘国家出兵援助,则秦国就停止进攻,以消耗韩、魏的国力。如果韩、魏不愿意花钱请边缘国家出兵援助,则秦国就猛烈进攻,以攻占韩、魏的城池。长此以往,韩魏与边缘国家的矛盾必定会日益加剧,导致合纵联盟的破裂。

再退一步说,就算在某段时间内,边缘国家的君主深明大义,不与韩魏在军费上斤斤计较。可对于韩、魏来说,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能把国家安全永远寄托在别人的不计较之上。更何况,任何国家都不能以当下的安全为满足,还必须积极寻求发展。因此,在遭受秦国进攻时,韩、魏需要依靠边缘国家来帮助他抗秦。可一旦西线无战事,韩、魏就不得不考虑对外扩张,以壮大自身的问题,而扩张的对象也必定是燕、赵、齐、楚四国,毕竟综合国力决定了韩、魏不可能主动对秦国发起进攻。

由此可见,如果秦国对地处天下中枢的韩、魏发动进攻,则韩、魏必定会因出兵援助的问题而与边缘四国发生剧烈矛盾。如果秦国不对韩、魏发动进攻,则韩、魏必定会因自身扩张的需要而与边缘四国发生剧烈矛盾。既然作为合纵同盟核心位置的韩魏,在无论秦国进攻还是不进攻的情况下,都注定会与边缘四国发生剧烈矛盾,那么合纵联盟的破产也就是迟早的事了。

同样的道理,对于燕、赵、齐三国来说,虽然有韩、魏两国作为其安全屏障,但每个国家都不能满足于安全,而不追求发展。又由于他们远离秦国,所以扩张的对象也只能是合纵同盟里的其它国家。否则,三国养着那么多军队,难道就是为了在前线帮助韩、魏抗秦的吗?如果韩、魏愿意报销军费,那也就算了。如果韩、魏不愿意报销军费,那么三国又怎么可能大量消耗自己的民脂民膏,去千里之外常年为别的国家站岗呢?肯定还得用来与周边的国家交战。因此,从燕、赵、齐三国的角度而言,也迟早会让合纵联盟破产。

至于最后的楚国,苏秦的游说辞最为可笑,他为了劝说楚威王加入合纵同盟,竟然说要让“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委社稷,奉宗庙,练士厉兵,在大王之所用之”,甚至还说“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试问,对于山东之国而言,如果合纵的结果是对楚国割地臣服,那又何必费心费力搞什么合纵呢?所谓连横的结果,最坏也无非就是对秦国割地臣服而已,难道对楚国割地臣服和对秦国割地臣服又有什么不同吗?这和他在其余五国的游说辞不是自相矛盾吗?抑或是他一心只想赶紧促成合纵同盟,故而开始就心存欺骗?对于楚国来说,是冲着其余五国愿意割地臣服的想法,所以才来加入合纵联盟的,既然其余五国不愿意如此,则退出合纵联盟也是迟早的事。

综上所述,按照苏秦所设定的合纵联盟的战略构想,其破灭原本就是必然之事。六国充其量只是会在秦国兵锋太盛时,因共同的危机感而暂时联合,形成“合众弱以攻一强”的合纵联盟。一旦秦国入侵的危机解除,六国就会因为自身对外扩张的需要,而导致合纵联盟破灭。既然六国有对外扩张的需要,却又不敢入侵强秦,则必定就会选择与秦国和好,形成“事一强以攻众弱”的连横局面。显然,合纵只会在特定时候真正达成,连横才是战国争雄的常态,而其中最大的受益者必定是国力最强的秦国,让他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对山东六国各个击破。后人常指责六国不能坚守合纵同盟,只知对秦国割地臣服(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苏洵《六国论》),故而为秦所灭只是咎由自取(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杜牧《阿房宫赋》),殊不知,合纵联盟本身就是漏洞百出,注定不可能被长期施行的。秦国之所以能兼并六国而统一天下,靠的远不止是合纵连横之类的外交战略,而是商鞅变法所带来的国富兵强。除非六国也能够发动一次类似于商鞅变法的彻底变革,否则为秦所灭都只是时间的问题。无论纵横家们如何施展合纵连横,都只能改变秦灭六国的进程,而绝不可能改变秦灭六国的结局。

齐威王薨,子宣王辟强立;知成侯卖田忌,乃召而复之。

齐威王田因齐去世,其子田辟强即位,是为齐宣王。齐宣王知道田忌是被成侯邹忌设计陷害的,故而重新将其召回,并官复原职。

齐威王之死发生在前年,此处记载有误。

燕文公薨,子易王立。

燕文公去世,其子即位,是为燕易王。

卫成侯薨,子平侯立。

卫成侯姬遬去世,其子即位,是为卫平侯。

卫成侯去世,卫平侯即位发生在前年,《资治通鉴》误记于此。因本发生在前年的卫慎公去世之事误记在前年,故此后在记载多位卫国国君之事时皆被延后了十年。

公元前年己丑

周显王三十七年

秦惠王使犀首欺齐、魏,与共伐赵,以败从约。赵肃侯让苏秦,苏秦恐,请使燕,必报齐。苏秦去赵而从约皆解。赵人决河水以灌齐、魏之师,齐、魏之师乃去。

秦惠王派公孙衍用欺诈术,使得齐国与魏国共同出兵攻打赵国,以此来破坏各国合纵的盟约。赵肃侯斥责苏秦,苏秦感到惊恐,遂请求出使燕国,说此行必定会报复齐国。苏秦离开赵国后,合纵同盟随之土崩瓦解。赵国引决黄河水淹灌齐魏联军,于是齐魏联军撤走。

魏以阴晋为和于秦,实华阴①。

魏国献出阴晋(今陕西华阴东南)向秦国求和,阴晋实际上就是华阴。

①班固在《汉书·地理志》的华阴县下自注:“故阴晋,秦惠文王五年(当为六年)更名宁秦,高帝八年更名华阴。”因公孙衍本是魏国阴晋人,现为秦国大良造,去年曾大败魏军,攻取雕阴,今年又挑动魏、齐攻赵,故魏国割让阴晋以求和。

齐王伐燕,取十城;已而复归之。①

齐王攻打燕国,夺取十座城市,不久又归还燕国。

①据《史记·苏秦列传》记载,前年,燕文公去世,其子燕易王继位。齐国趁燕国国丧之机前来进攻,夺取了十座城市。燕易王对苏秦说:“过去先生到燕国来时,先王曾资助您前往赵国游说,之后才有了六国合纵联盟。如今齐国先是攻打赵国,接着又攻打燕国,致使先生的谋划成为天下笑柄,先生能替燕国收复被侵占的领土吗?”苏秦深感惭愧,道:“请让我去为大王取回来。”

苏秦见到齐威王后,先是对他拜了两拜,弯下腰来表示祝贺,接着又抬起头来表示哀悼。齐威王问道:“怎么刚祝贺之后,这么快就哀悼了呢?”苏秦说:“我听说,一个人就算是再饿,也不会去吃乌喙(音huì,又称“乌头”,一种散寒止痛之草药,直接食用有剧毒),因为它虽然能暂时填饱肚子,实际结果却和饿死没什么差别。现在燕国虽然弱小,可燕王却是秦王的女婿(燕易王娶秦惠王之女),大王贪图十座城市的利益,却因此与强秦结下了仇怨。届时,弱小的燕国做先锋,强大的秦国在后面作掩护,进而号召天下精兵来攻打齐国,这就相当于吃乌喙一样了。”齐威王闻言变色,表情严肃而悲伤道:“既然如此,那我该怎么办呢?”苏秦道:“我听说,古代善于处理事情的人,总能够转灾祸为吉祥,变失败为成功。大王如果真能听从臣的建议,就请立刻归还燕国十座城市。燕王无缘无故就收回十座城市,必定会很高兴。秦王知道您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归还十座城市,也必定会很高兴。这就叫作放弃仇恨而获得如磐石一般稳固的友谊。一旦燕国和秦国都来臣服于齐国,则大王号令天下,各国又还有谁敢不听从呢?因此,大王只需要表面上做出符合秦国的姿态,就可以用十座城市夺取天下,这正是霸王的基业啊!”齐威王道:“有道理。”于是归还了燕国的十座城市。

公元前年庚寅

周显王三十八年

本年无记载。

公元前年辛卯

周显王三十九年

秦伐魏,围焦、曲沃。魏入少梁、河西地于秦。

秦国出兵伐魏,围攻焦城(今河南三门峡)和曲沃(今河南三门峡西南)。魏国向秦国献出少梁、河西之地①。

①少梁是河西之地中战略位置最重要的城市,故特别分开记述。前年,商鞅俘虏魏公子卬,大败魏军时,魏惠王曾献出河西之地以求和。可能在实际交接时,魏国尚保留几座城市未曾割让给秦国,又或者在之后几年,魏国陆续夺回几座城市。魏国于魏文侯时期在黄河以西设置两个郡,北面的是上郡,南面的是西河郡。前年,秦惠王以公孙衍为主帅,领兵北上攻打魏国的上郡,大败魏军,俘虏魏军主帅龙贾。此战过后,魏国在黄河以西的防卫力量遭到重挫,少梁事实上已无足够兵力防守,丢失是迟早的事。前年,秦惠王以樗里疾为主帅,出函谷关围攻曲沃和焦,魏国遂以割让少梁及整个河西之地为条件求和。然曲沃和焦地处函谷关之东,秦国争夺天下的必经之途,故这次割让领土并不能换取太长时间的和平,秦军很快又会再来围攻。

公元前年壬辰

周显王四十年

秦伐魏,渡河,取汾阴、皮氏,拔焦。

秦国进攻魏国,渡过黄河,夺取汾阴(今山西万荣西南,在黄河东岸,与少梁相对处)、皮氏(今山西河津,在黄河东岸,与龙门相对处),攻克焦城。

楚威王薨,子怀王槐立。

楚威王芈商去世,其子芈槐即位,是为楚怀王。

宋公剔成之弟偃袭攻剔成;剔成奔齐,偃自立为君。

宋国国君宋剔成的弟弟宋偃发动政变,攻击宋剔成。宋剔成逃往齐国,宋偃自立为国君。

公元前年癸巳

周显王四十一年

秦公子华、张仪帅师围魏蒲阳,取之。张仪言于秦王,请以蒲阳复与魏,而使公子繇质于魏。仪因说魏王曰:“秦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于秦。”魏因尽入上郡十五县以谢焉。张仪归而相秦。

秦国公子华和张仪率领军队围攻魏国蒲阳(今山西隰县),予以占领。张仪建议秦惠王将蒲阳还给魏国,并派公子繇到魏国去当人质。张仪以此劝说魏惠王道:“秦国对待魏国可谓相当仁厚,魏国可不能对秦国不讲礼义。”于是,魏惠王割让上郡的十五个县,以此来报答秦国。张仪回到秦国后,被任命为宰相。

为推行张仪之连横战略,秦国先攻占魏之蒲阳,这是立威;接着又归还蒲阳,且遣子入质,这是施恩。其目的,就在于要拉拢位于天下中枢的魏国,使得合纵联盟彻底无法成局。按照常理而言,魏国作为被拉拢对象,本来是该获得一定利益作为对价的。可是魏国先是被秦国攻占了蒲阳,接着又用远大于蒲阳的上郡十五县换回蒲阳,如此核算下来,魏国为了与秦国和好,竟然白白损失了上郡十五县,换来的只是秦国公子为质。真不知道是该骂魏国君臣脑子太愚蠢,还是该夸张仪口才太雄辩。

公元前年甲午

周显王四十二年

秦县义渠,以其君为臣。

秦国征服西戎的义渠国,改立为义渠县(今甘肃庆阳南),将其国君作为秦之臣属。

秦归焦、曲沃于魏。

秦国将已经攻占的焦城和曲沃归还给魏国。

公元前年乙未

周显王四十三年

赵肃侯薨,子武灵王立;置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先问先君贵臣肥义,加其秩。

赵肃侯赵语去世,其子赵雍即位,是为赵武灵王。设立博闻师(高级顾问)三人,又设立左、右司过(监察官)三人。即位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去问候赵肃侯时期的重臣肥义,增加他的俸禄。

公元前年丙申

周显王四十四年

夏,四月,戊午,秦初称王①。

夏季,四月,戊午日,秦国首次称王。

①严格来说,直到此时秦国国君才能称为“秦王”,此前只能称为“秦公”。

卫平侯薨,子嗣君立①。卫有胥靡②亡之魏,因为魏王之后治病。嗣君闻之,请以五十金买之。五反,魏不与,乃以左氏易之。左右谏曰:“夫以一都买一胥靡,可乎?”嗣君曰:“非子所知也!夫治无小,乱无大。法不立,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法立,诛必,失十左氏,无害也。”魏王闻之曰:“人主之欲,不听之不祥。”因载而往,徒献之。

卫平侯去世,其子嗣君即位。卫国有个服劳役的奴隶逃到魏国,因通晓医术而为魏国王后治病。卫嗣君听说此事后,提出要用五十金将他赎买回来。如此反复五次,魏国仍然是拒不放人。于是,卫嗣君又提出用左氏城(今山东定陶西)交换。左右劝谏道:“用一座城池去买一个奴隶,值得吗?”卫嗣君回答道:“这你们就不懂了!治理国家时不因小事而忽略,那么到头来就不会有大乱子。如果法制不能建立,刑罚不能执行,则虽然有十个左氏,也是没有用处的。如果能够建立法制,严格执法,则就算失去十个左氏,也不会有大问题。”魏惠王听说此事后,道:“国君的愿望,不满足他的话,会招致不祥。”于是用车将逃犯遣返回卫国,也没有索取报偿。

①卫平侯去世,卫嗣君继位发生在前年,《资治通鉴》误记于此。

②胥靡:古代服劳役的奴隶或刑徒。

卫嗣君这番话乍听之下显得慷慨激昂,义正言辞,但细究起来却有太多的疑点经不起推敲。卫嗣君用五十金买逃犯,这原本还是符合情理的。可既然往返五次,魏国皆不答应,卫嗣君就应该酌情提高报价至六十金、八十金,乃至一百金。哪有说之前往返五次不答应时,卫嗣君都不考虑提高报价,坚持咬定五十金不松口,这第六次就突然把报价提高到一座城市的?一座城市与五十金之间的价差可谓有天壤之别,卫嗣君此举岂非太不合情理?且卫国此时领土面积狭小到只剩下濮阳一带,像“失十左氏,无害也”之类的话,由秦楚等大国说说也就算了,卫国有什么资格说?卫国若要再失去十个左氏,国家基本上也就不剩下什么了。半个多世纪以来,卫国一直是魏国的附属国,每次卫国遭到赵国入侵,都是魏国出兵相救,甚至魏国还为此付出过惨痛的代价,在东、南、西三个方向遭到齐、楚、秦三国的重创。现在卫国的一个奴隶可以为宗主国的王后治病,这难道不是巩固两国关系的大好机会吗?卫嗣君非要把奴隶抓回来,难道就不怕耽误了魏国王后的病情,因而得罪魏国吗?另一方面,魏惠王的表态也很奇怪,说什么“人主之欲,不听之不祥”。在那个战国群雄竞相称王的年代,卫国国君不但不敢再进一步,反而由公国自降为侯国。面对这样窝囊的附庸,身为宗主国的魏惠王何必去在乎他的什么“人主之欲”?魏国不给他带来不祥就谢天谢地,又能有什么能力给魏国带来“不祥”?

姚尧推测,卫嗣君非要追回逃犯,可能是在刻意模仿商鞅。从其对左右说“非子所知也”时的傲然自负,以及说“法立,诛必,失十左氏,无害也”时的把握十足,可推知年轻而又缺乏执政经验的卫嗣君,必定在某本书或某个人的成功故事中获得过强大的信心支撑。商鞅在秦国推行变法之初,悬赏重金以徙木立信,之后通过变法使得秦国成为天下最强大的国家。这或许给年轻的卫嗣君(其生年不详。然其执政时间长达41年,故推测其即位时应该较年轻)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故而他刚继承君位,就试图通过追回逃犯来树立法制的权威。而观其将赎买价格从五十金升至一座城市之举,确实与商鞅徙木立信时将赏金从十金升至五十金颇为类似。可惜的是,卫嗣君只能学到商鞅变法的表面动作,却根本不懂得其变法的内在精神和具体措施。即位五年后,卫国实力进一步衰退,卫嗣君连“侯”都不敢称了,继其祖父卫成侯由“公”自贬为“侯”后,再度由“侯”自贬为“君”。

至于魏惠王为什么不索取任何报偿就将逃犯遣返,姚尧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或许他真的是老糊涂了吧。至前年,魏惠王已经75岁,统治魏国已经长达44年。严格说来,魏惠王不能算是残暴昏君,甚至在他自己看来,他还是非常勤勉用心,非常励精图治的,他曾对孟子说:“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自认为“用心治国”的君王,却在44年的执政时间里,将祖辈留下来的天下头号强国搞到整天损兵折将,割地臣服的地步,其内心的痛苦与彷徨可想而知。相较于卫嗣君因无知者无畏而产生的超强自信,一辈子吃尽苦头的魏惠王已经没有任何自信,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坚持什么,不该坚持什么,这就是魏惠王之所以会被张仪的连横之策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缘故。也许,在魏惠王的内心深处,始终对当年错失商鞅之举充满了愧疚和悔恨,所以当他在暮年看到一位刻意模仿商鞅的年轻人时,才会显得这般宽厚,这般好说话吧?

姚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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