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既遣周章,以秦政之乱,有轻秦之意,不复设备。博士①孔鲋谏曰:“臣闻兵法:‘不恃敌之不我攻,恃吾不可攻。’②今王恃敌而不自恃,若跌而不振,悔之无及也。”陈王曰:“寡人之军,先生无累焉。”
陈胜既已派出周文的军队,便以为秦朝政治混乱,遂产生轻敌之意,不再设置防备。博士孔鲋劝谏道:“我听闻兵法上说:‘不要依靠于敌人不来攻,而应依靠于自己不可攻’,现在大王只是依靠敌人而不依靠自己,一旦遇到挫折而无法重振,那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陈胜道:“寡人的军队,就不劳先生操心了。”
①博士:在秦朝为掌管书籍档案、通晓古今史事的官职。
②出自《孙子兵法·九变》,原文是:“故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
对于《资治通鉴》所载的这段对话,姚尧高度怀疑其真实性。首先,就史料来看,《史记·孔子世家》只记载了孔鲋担任陈胜的博士,之后陈胜因兵败死在陈县,却并未记载这段对话。从现有史料来看,这段对话源自于《孔丛子·答问》,而对于《孔丛子》这本书的真伪,历史上是存在高度争议的。现在,我们先不讨论整本书的真伪,就只讨论这段对话的真伪,故将《孔丛子》中的原文摘录如下:
陈王涉使周章为将西入关以诛秦,秦使将章邯拒之,陈王以秦国之乱也,有轻之之意,势若有余而不设敌备,博士太师谏曰:“章邯,秦之名将,周章非其敌也。今王使章霈然自得而不设备,臣窃惑焉。夫虽天之所舍,其祸福吉凶大者在天小者由人。今王不修人利以应天祥,若跌而不振,悔之无及也。”王曰:“寡人之军,先生无累也,请先生息虑也。”又谏曰:“臣闻兵法:‘无恃敌之不我攻。恃吾之不我攻也。’今恃敌而不自恃,非良计也。”王曰:“先生所言计策深妙,予不识也,先生休矣。”已而告人曰:“儒者可与守成,难与进取信哉。”博士他日复谏,曰:“臣闻国大兵众,无备难恃,一人善射,百夫决拾。章邯枭将,卒皆死士也,周章若懦,使彼席卷来前,莫有当其锋者。”王曰:“先生所称寡人昧昧焉,愿以人间近事喻之。”答曰:“流俗之事,臣所不忍也。今王命之,敢不尽情,愿王察之也。臣昔在梁,梁人有阳由者,其力扛鼎,伎巧过人,骨腾肉飞,手搏兽,国人惧之。然无治室之训,礼教不立,妻不畏惮,浸相泄瀆。方乃积怒,妻坐於床答焉,左手建杖,右手制其头。妻亦奋恚,因授以背,使杖击之,而自撮其阴,由乃仆地气绝而不能兴。邻人闻其凶凶也,窥而见之,趋而救之。妻愈戇忿,莫肯舍旃,或发其裳,然后乃放。夫以无敌之伎力而劣於女子之手者,何也?轻之无备故也。今王与秦角强弱,非若由之夫妻也?而轻秦过甚,臣是以惧。故区区之心,欲王备患之也。”王曰:“譬类诚佳,然实不同也。”弗听,周章果败而无后救,邯遂进兵击陈王。师大败,博士凡仕六旬,老于陈。
纵观《孔丛子》所载的这段对话,姚尧以为,它至少有四点破绽。
第一,陈胜不可能轻敌。陈胜最初命吴广率军西征,正是因为吴广军长期围攻荥阳不克,这才派出周文和宋留两支军队。倘若陈胜真如《孔丛子》中所说的那样轻敌,又何必再派周文和宋留呢?
第二,陈胜不需要防备。陈胜在陈县建立张楚政权后,战略是以主力西征攻秦,以偏师四处略地。他对秦国原本就是采取全面进攻的态势,又哪里需要设置什么防备呢?秦军若真能抵挡住楚军几十万大军的三路进攻,进而反击到陈县,则陈胜又哪里还能有什么兵马可以用来防备呢?
第三,孔鲋不可能预知章邯。按照《孔丛子》的记载,孔鲋认为,周文此番西征将要面对秦国名将章邯,而周文的军事水平根本就不是章邯的对手,因此必须要为将来的周文军兵败撤退、章邯军席卷而来做好准备。可事实却是,周文军攻入函谷关后势如破竹,一直杀到距都城咸阳不到百里的戏地,拥有兵车千乘,步兵数十万。胡亥大惊之下,连忙问计于群臣,这才由少府章邯建议,赦免在骊山服苦役的数十万刑徒,让他们携带武器迎击周文军。必须注意的是,章邯当时的官职是少府,而少府并非军中的官职。少府在秦朝属于九卿之一,负责皇室的财政和内务,因此,章邯当时极可能就是骊山几十万刑徒的负责人,故而是由他率领众刑徒参战。可是,孔鲋又如何知道周文此行将面对非军方系统的章邯的阻击呢?不仅如此,章邯深知这几十万刑徒不过是乌合之众,所以在一战击败周文军后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在关中进行了两个月的军事训练,然后才再出关讨伐诸侯。那么,孔鲋又凭什么说“章邯枭将,卒皆死士”呢?
第四,孔鲋的比喻不伦不类。按照《孔丛子》的记载,陈胜觉得孔鲋所说的话很难理解,就希望孔鲋能打个比喻,于是孔鲋就以阳由的例子来作为类比。说的是有个叫阳由的壮士殴打自己的妻子,左手持着木杖,右手按住妻子的头。妻子以背承受木杖的攻击,转身奋力攻击阳由的阴处,遂得以制服阳由。于是,孔鲋评论道:“以阳由的无敌之勇力却最终败于女人之手,这完全是因为阳由轻敌而不设防备的缘故啊!”言下之意,楚国是阳由,秦国是阳由之妻。可是,阳由之妻之所以主动用背部承受木杖的攻击,是因为自知实力薄弱,非如此不足以乘虚攻击阳由的阴处。要照孔鲋的逻辑,难道秦朝坐视陈胜起义军快速崛起,就是为了能够麻痹陈胜,以便能攻其不备?任由吴广围攻荥阳,只是为了以逸待劳;任由周文攻至咸阳,只是为了诱敌深入?如此荒谬绝伦的比喻,又岂是以智者形象出现的孔鲋所能作出?
由此可见,《孔丛子》中的这段记载完全是后人的牵强附会,司马光作《资治通鉴》时亦发现其中不合理之处,故在摘录时将关于章邯和类比的句子尽数删除。问题是,司马光原本就不该摘录这段话。
周文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二世乃大惊,与群臣谋曰:“奈何?”少府章邯曰:“盗已至,众强,今发近县,不及矣。骊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免骊山徒、人奴产子,悉发以击楚军,大败之。周文走。
周文沿途收集兵众,至函谷关时,已拥有战车千乘,士卒几十万。军队推进至戏(今陕西临潼东),驻扎下来。二世这才大惊失色,与群臣商议道:“该怎么办?”少府章邯道:“盗贼已经兵临城下,人多势强,现在再到附近各郡县征调军队,已经来不及了。骊山有很多正在服劳役的刑徒,请您赦免他们并授予兵器,让他们前去迎敌。”二世于是大赦天下,命章邯免除骊山刑徒的罪责,另外将家奴所生之子也都全部征发到军中,由章邯率领前去迎击楚军。结果楚军大败,周文逃走。
戏地距离咸阳不足百里,可周文军没有继续向西对咸阳发起进攻,反而是在戏地驻扎下来。对此,史书上并没有给出明文解释,姚尧以为这应该是周文在戏地附近遭到了顽强的阻击。此前周文能够快速杀到咸阳附近,既是出其不意,也是攻其不备,他们事实上并没有打过一场硬仗。前年四月,胡亥曾征调五万勇武之士进入咸阳驻防,训练他们骑射,再加上原有的首都卫戍部队,则能够集结于戏地阻击周文的秦军人数应不少于十万,而这十万人是秦军精锐中精锐,战斗力远非周文军所能比拟。周文军虽然在人数上有数十万,但他们都是未经训练的乌合之众,在秦军首都卫戍部队的顽强阻击下被彻底打懵,内心重新勾起对秦国虎狼之师的恐怖记忆。于是,周文被迫在戏地驻扎下来,思考下一步的行动方案,是该奋力强攻,还是该引兵撤退,还是该做持久战?就在这个时候,章邯率领骊山刑徒对周文军发动突袭。骊山,位于今天的陕西临潼东南,大约就在戏的西南方不到二十公里的地方,而咸阳位于戏的正西方四十公里左右。正在周文考虑应该如何攻下咸阳之际,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一支数十万的军队突然从侧翼杀来,遂被打得大败,只得仓皇撤出函谷关。
张耳、陈馀至邯郸,闻周章却,又闻诸将为陈王徇地还者多以谗毁得罪诛,乃说武信君令自王①。八月,武信君自立为赵王,以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使人报陈王。陈王大怒,欲尽族武信君等家而发兵击赵。柱国房君谏曰:“秦未亡而诛武信君等家,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贺之,使急引兵西击秦。”陈王然之,从其计,徙系武信君等家宫中,封张耳子敖为成都君,使使者贺赵,令趣发兵西入关。张耳、陈馀说赵王曰:“王王赵,非楚意,特以计贺王。楚已灭秦,必加兵于赵。愿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广。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必不敢制赵;不胜秦,必重赵。赵乘秦、楚之敝,可以得志于天下。”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使韩广略燕,李良略常山,张黡略上党。
张耳、陈馀抵达邯郸,听到周文军败退的消息,又听说那些为陈胜四处略地返回的将领,有很多都因为谗言陷害而被杀,便劝说武信君武臣自立为王。八月,武臣自立为赵王,任命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而后派人通报陈胜。陈胜大怒,准备先族灭武臣等人的全家,然后发兵攻赵。柱国房君建议道:“现在秦国还未灭亡,就去族灭武臣等人全家,那是又生出一个秦国啊!不如借此机会祝贺他称王,然后命他赶紧出兵向西攻秦。”陈胜认为他说得有道理,便听从他的计策,将武臣等人的家属迁到宫中软禁起来,封张耳的儿子张敖为成都君,然后派使者去向赵王表示祝贺,催促他们立刻出兵西入函谷关。张耳、陈馀建议武臣道:“大王在赵称王,这并非楚国的本意,现在派使者向您表示祝贺,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一旦楚国灭秦,必定会对赵国用兵。因此,希望大王现在不要西征伐秦,而是向北攻占燕、代,向南收复河内之地,以扩充自身实力。赵国南据黄河,北有燕、代,则即便楚国战胜了秦国,也不敢拿我们赵国怎样。如果楚国不能战胜秦国,则必定要依靠赵国。到那个时候,赵国趁秦国之疲敝出兵,即可得志于天下。”武臣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不再出兵西征,而是派韩广去攻占燕国旧地,派李良去攻占常山郡,派张黡去攻占上党郡。
这段话的记载源自于《史记·张耳陈馀列传》,原文是:
至邯郸,张耳、陈馀闻周章军入关,至戏却;又闻诸将为陈王徇地,多以谗毁得罪诛,怨陈王不用其?不以为将而以为校尉。乃说武臣曰:“陈王起蕲,至陈而王,非必立六国后。将军今以三千人下赵数十城,独介居河北,不王无以填之。且陈王听谗,还报,恐不脱于祸。又不如立其兄弟;不,即立赵后。将军毋失时,时间不容息。”武臣乃听之,遂立为赵王。以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
可以看到,《资治通鉴》对《史记》的原文记载有所删减,删减的内容也绝非可有可无,而是极其重要的。
在叙述张耳、陈馀劝说武臣自立为王的动机时,《资治通鉴》删去了“怨陈王不用其?不以为将而以为校尉”一句。按照《史记》的记载,张耳、陈馀的动机主要有三点:一是周文兵败,二是诸将被杀,三是怨恨陈胜不用二人为将,而只用为校尉。可见张耳、陈余之所以背叛陈胜,是有挟私报复的念头在里面的,但是被司马光这么一删,仿佛张耳、陈馀就不需要背负什么道德压力,责任都该由陈胜一人承担。
在叙述张耳、陈馀劝说武臣自立的内容时,二人明确提到赵地必须要立赵王(不王无以填之),但并非一定要立原赵王后裔(非必立六国后)。二人给武臣提供了三种方案:一是武臣自立为赵王,二是立陈胜的兄弟为赵王,三是立原赵王后裔为赵王。最后武臣的选择是自立为王,但是被司马光这么一删,仿佛武臣、张耳、陈馀三人都觉得自立为王是理所应当的事。
我们现在很难断言司马光为什么要如此删减,或许是他讨厌陈胜建立张楚政权的做法,或许是他喜欢张耳、陈馀初见陈胜时建议立六国之后的说法,所以刻意替张耳、陈馀遮掩,而将所有过错全都归咎于陈胜一人。
九月,沛人刘邦起兵于沛,下相人项梁起兵于吴,狄人田儋起兵于齐。
九月,沛县人刘邦在沛县(今江苏沛县)起兵,下相(今江苏宿迁)人项梁在吴县(今江苏苏州)起兵,狄人田儋在齐国旧地起兵。
刘邦,字季①,为人隆准、龙颜,左股有七十二黑子。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初为泗上亭长,单父人吕公,好相人,见季状貌,奇之,以女妻之。
刘邦,字季,长得鼻梁高挺,前额宽阔,左腿上有七十二颗黑痣。友善乐施,胸襟豁达,心中常怀远大抱负,不愿意同家人一样从事农业生产。起初担任泗水亭长时,单父(今山东单县)人吕公喜好给人相面,看见刘邦的形状容貌后,认为很不寻常,便把女儿嫁给了他。
①刘邦本名刘季,古代兄弟间以伯仲叔季排序,刘季其实就是刘小,他发迹后觉得不雅才改名叫刘邦。刘邦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名刘伯,二哥名刘仲。字在当时是贵族的象征,平民出身的刘邦是没有字的。不仅刘邦没有,刘邦的两个哥哥也没有字,刘邦早年的朋友如萧何、曹参、樊哙等也都没有字。项羽则是有字的,他的字是“羽”,名是“籍”。陈胜也是有字的,他的字是“涉”,名是“胜”。古时称字不称名以为尊重,故司马迁写《史记》为项羽作传时用的是《项羽本纪》,为陈胜作传时用的是《陈涉世家》,都不直呼其名。刘邦早年在沛县当亭长时,所有人都称呼他为“刘季”,连吕雉的母亲怒斥吕公不该将女儿许配给刘邦时也称其为“刘季”,可知“季”绝对不会是刘邦的字。
既而季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馀人。
不久,刘邦以亭长之职,替县里押送刑徒前往骊山,刑徒们大多在半路逃跑了。刘邦心里估计,要照这样走到骊山的话,刑徒们肯定都要跑光了。于是,当队伍行至丰邑(今江苏丰县)以西的泽中亭时,刘邦停下来休息饮酒,到晚上就把刑徒们全部释放,道:“你们都走吧,我也将从此消失了!”刑徒中有十多名壮士表示愿意跟随刘邦。
刘季被酒,夜径泽中,有大蛇当径,季拔剑斩蛇。有老妪哭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赤帝子杀之!”因忽不见。刘季亡匿于芒、砀山泽之间,数有奇怪;沛中子弟闻之,多欲附者。
刘邦乘着酒意,在夜间穿过沼泽,途中遇一大蛇挡在路中,刘邦随即拔剑斩杀大蛇。有位老妇哭道:“我的儿子是白帝的儿子,变化为蛇,挡在道上,而今却被赤帝的儿子斩杀。”说罢就忽然不见了踪影。刘邦随后逃亡隐匿于芒山、砀山之间的山泽中,经常会有怪事发生。沛县子弟听说后,很多人都想去归附于他。
及陈涉起,沛令欲以沛应之。掾、主吏萧何、曹参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众不敢不听。”乃令樊哙召刘季。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萧、曹恐,逾城保刘季。刘季乃书帛射城上,遗沛父老,为陈利害。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门迎刘季,立以为沛公。萧、曹等为收沛子弟,得三千人,以应诸侯。
及至陈胜起义,沛县的县令也打算在沛县起兵响应,掌管行政的萧何和掌管监狱的曹参建议道:“您是秦朝任命的官员,现在想要背叛秦朝,以此统率沛县子弟,恐怕他们不会听从您的号令。还望您能将那些逃亡在外的人召集起来,这样可以有数百人,以此来威逼大众,他们就不敢不服从了。”于是,县令命樊哙前去召刘邦来见。此时,刘邦身边的部众已有数十、上百人。不久,县令又感到后悔,担心召刘邦等前来会引发变故,便下令关闭城门固守,还打算诛杀萧何、曹参。萧何、曹参惊恐,翻过城墙投奔刘邦以求自保。刘邦于是在丝绸上给沛县父老写信,陈述利害关系,然后用箭射入城中。沛县父老率领子弟们一同杀死县令,打开城门迎接刘邦,立他为沛公。萧何、曹参等收集沛县子弟,得三千人,以响应诸侯。
项梁者,楚将项燕子也,尝杀人,与兄子籍①避仇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其下。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籍长八尺馀,力能扛鼎,才器过人。会稽守殷通闻陈涉起,欲发兵以应涉,使项梁及桓楚将。是时,桓楚亡在泽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梁乃诫籍持剑居外,梁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诺。”梁召籍入。须臾,梁眴②籍曰:“可行矣!”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慑伏,莫敢起。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籍是时年二十四。
项梁,是原楚国大将项燕之子,因曾经杀过人,与其兄之子项羽逃至吴中(今江苏苏州)以躲避仇家,吴中的贤士大夫们都愿意投奔到他的门下。项羽少年时曾学过书文,学不成就抛下了,改学剑,又学不成,项梁为此十分生气。项羽道:“学文,只要会记姓名就可以了!学剑,那不过是单打独斗的本事,也没什么好学的,要学就该学万人敌!”于是项梁教授项羽兵法,项羽大喜,但是略知大意后,又不肯继续学下去了。项羽身长八尺有余,力能扛鼎,才器过人。会稽郡的郡守殷通听说陈胜起义的消息后,便想发兵以响应陈胜,命项梁和桓楚为将。此时,桓楚正逃亡于大泽之中,项梁道:“桓楚正在逃亡,没有人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只有项羽知道。”于是项梁嘱咐项羽持剑在外等候,自己又进去与郡守同坐,道:“请您召见项羽,让他受命去召回桓楚。”郡守道:“好的。”项梁便唤项羽入内受命,不一会儿,项梁向项羽使了个眼色,道:“可以动手了!”于是,项羽拔剑斩下郡守的头颅。项梁手持郡守的头颅,腰佩郡守的印绶。郡守的门下侍从大惊,发生骚动混乱,项羽一路砍杀了数十上百人,杀得整个郡守府的人都趴在地上,没人敢起身。于是项梁召集他过去所熟识的豪杰和官吏,告诉他们所要做的大事,遂征调吴中的士兵,又派人到会稽郡下辖各县收兵,得精兵八千人。项梁自己做了会稽郡守,项羽为副将,攻占下辖各县。这一年,项羽二十四岁。
①籍:项羽的名,羽是他的字。
②眴(shùn):使眼色。
田儋,故齐王族也。儋从弟荣,荣弟横,皆豪健,宗强,能得人。周巿徇地至狄,狄城守。田儋详为缚其奴,从少年之廷,欲谒杀奴,见狄令,因击杀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诸侯皆反秦自立。齐,古之建国也;儋,田氏,当王!”遂自立为齐王,发兵以击周巿。周巿军还去。田儋率兵东略定齐地。
田儋,是原齐王的宗室。他的堂弟田荣,田荣的弟弟田横,也都是豪爽健壮之人,家族势力强大,能够招揽人心。周巿率兵略地至狄县,狄县闭城固守。田儋假意将其奴仆捆绑起来,跟着一群年轻人来到县廷,想要面见县令,请求杀死奴仆。待见到狄县县令后,田儋便趁势击杀县令,而后召集豪杰官吏的子弟道:“各地诸侯都已反秦自立,齐国是自古就分封建立的国家,而我田儋,是齐王田氏的族人,应当立为齐王!”于是自立为齐王,发兵攻击周巿。周巿军撤回,田儋率军向东平定原齐国的领地。
韩广将兵北徇燕,燕地豪桀欲共立广为燕王。广曰:“广母在赵,不可!”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强,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家乎!”韩广乃自立为燕王。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家属归之。
韩广率兵向北攻占原燕国的领地,燕地豪杰想要共同拥立韩广为燕王。韩广道:“我的母亲还身在赵国,不能这样做!”燕人道:“赵国现在西面担忧秦国,南面忧虑楚国,势力根本不足以禁止我们。况且以楚国之强大,尚不敢伤害赵王将相的家属,赵国又岂敢伤害将军您的家属?”韩广遂自立为燕王。几个月后,赵国将韩广的母亲和家属送至燕国。
赵王与张耳、陈馀北略地燕界,赵王间出,为燕军所得。燕囚之,欲求割地;使者往请,燕辄杀之。有厮养卒走燕壁,见燕将曰:“君知张耳、陈馀何欲?”曰:“欲得其王耳。”赵养卒笑曰:“君未知此两人所欲也。夫武臣、张耳、陈馀,杖马棰下赵数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岂欲为将相终已耶!顾其势初定,未敢参分而王,且以少长先立武臣为王,以持赵心。今赵地已服,此两人亦欲分赵而王,时未可耳。今君乃囚赵王。此两人名为求赵王,实欲燕杀之;此两人分赵自立。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之罪,灭燕易矣!”燕将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
赵王武臣与张耳、陈馀向北攻占燕国边界,有次赵王抽空外出,被燕军俘获。燕军将他囚禁起来,想要据此来迫使赵国割让土地。赵国几次派出使者赴燕请求放人,都被燕国杀了。有位伙夫来到燕军营地,面见燕将道:“您知道张耳、陈馀想要的是什么吗?”燕将答道:“想要回他们的国王而已。”赵军伙夫笑道:“您不了解两人真正想要的。当初武臣、张耳、陈馀三人挥着马鞭攻下赵国数十座城池,张耳、陈馀二人也是想各自南面称王的,怎么会甘心一辈子只做将相!只不过是因为大势初定,不敢立刻三分土地而称王,所以才姑且按照长幼顺序先立武臣为王,以此来安定赵地的民心。现在赵地已经顺服,两人便想瓜分赵地而自立,只是时机尚未成熟罢了。现在您囚禁赵王,此二人名为请求释放赵王,实则是希望燕国杀死赵王,以便他们能分赵而自立。以一个赵国尚且不把燕国放在眼里,更何况有两位贤能的国王,将来他们联合起来声讨杀害赵王的罪行,那么燕国就很容易被灭了!”燕将遂归还赵王武臣,由那位伙夫驾车送他返回赵国。
周巿自狄还,至魏地,欲立故魏公子宁陵君咎为王。咎在陈,不得之魏。魏地已定,诸侯皆欲立周巿为魏王。巿曰:“天下昏乱,忠臣乃见。今天下共畔秦,其义必立魏王后乃可。”诸侯固请立巿,巿终辞不受;迎魏咎于陈,五反,陈王乃遣之,立咎为魏王,巿为魏相。
周巿自狄县返回,抵达原魏国的领地时,想要立原魏国公子宁陵君魏咎为王。魏咎当时正在陈县,无法到魏地来。魏地平定后,诸侯都打算立周巿为魏王,周巿道:“天下昏乱,忠臣就会出现。如今天下共同反叛秦朝,按照道义必定要立原魏王的后裔才行。”诸侯坚持要立周巿,可周巿终究还是推辞不受,派人前往陈县迎接魏咎。如此往返五次,陈胜才同意将魏咎送还,立其为魏王,周巿担任魏相。
是岁,二世废卫君角为庶人,卫绝祀。
这一年,秦二世将卫国国君卫角废黜为平民,卫国灭亡。
《姚尧精读资治通鉴一战国变法》合集
姚尧为姚尧留一排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