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有一段名言：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汉武帝时的汲黯就是这样的脊梁。关于《史记》的各种作品选中，却往往不选“汲黯列传”，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现象。
汲黯字长孺，濮阳县人，其先人仕于卫（卫在六国时但称君，国废于秦二世时），世为卿大夫，到汲黯时已是第七代。汉景帝时，汲黯为太子洗马，以严正被人敬畏。汉武帝继位后，任命他为谒者。东越之人相攻，武帝派汲黯前往调查。他未到东越，行至吴县便折返回报说，东越人相攻，就是当地的民风如此，这种小事不足辱天子之使亲往。
河内郡失火，绵延烧及千余家，武帝派汲黯前往视察。汲黯回报说，那里有居民不慎失火，由于当地房屋密集，火势遂蔓延很大，但无需多虑。我路过河南郡时，见当地饱受水旱之灾，灾民万余户，穷困甚至于父子相食，我就以所赐符节便宜行事，下令当地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现在我回朝缴还符节，请治我假传圣旨之罪。
皇上以汲黯为贤，赦其无罪，调任荥阳令。汲黯以任县令为耻，遂称病辞官。武帝再召汲黯为中大夫。由于汲黯在朝中屡次直言切谏，仍不得久留朝中，而改任东海太守。汲黯学黄老之言，为太守时以清静无为治官理民，凡事抓大放小，把一般事务委托给自己选择的得力丞史去办。汲黯体弱多病，常卧家中，而岁余东海大治，朝野称赞。武帝遂又召汲黯回京，任主爵都尉，列于九卿。
汲黯为人性情孤傲，不讲礼数，当面折人，不容人之过。合于己者则善待之，不合己者则不能忍见，士人因此都不愿归附他。但是汲黯为人好学，行侠仗义，注重操守气节，德行修洁。在朝廷上敢于直谏，数次触犯皇帝的尊严。他仰慕傅柏和袁盎的为人，与灌夫、郑当时和宗正刘弃等人交好。他在朝廷上又因为多次直谏而不得久居其位。
汲黯在朝时，窦太后的弟弟武安侯田蚡为丞相，气焰熏天。二千石的高官拜谒田蚡，田蚡也不为礼，但汲黯见田蚡时从不下拜，揖之而已。天子招文学儒者，曰吾欲如何如何，汲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武帝默然大怒，变色而罢朝。公卿都为汲黯担心。武帝退朝后对左右说：“甚矣，汲黯之戆也！”
朝臣中有人批评汲黯，汲黯回答说，天子置公卿辅佐之臣，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一味阿谀奉迎，陷君主于不义吗？在其位谋其政，纵然应当爱惜性命，也不能作有辱朝廷的事吧。汲黯多病，病至三月之久，皇上多次恩准他休假养病而不愈。他病重的时候，庄助为他请假，皇上问庄助说，你觉得汲黯是个什么样的人？庄助说，汲黯为官尚无特别之处。“然至其辅少主，守城深坚，招之不来，麾之不去，虽自谓贲育亦不能夺之矣。”武帝说的确如此，古有所谓社稷之臣，汲黯大概就是这样的大臣吧。
大将军卫青入侍宫中，武帝用脚踩着床沿见他。丞相公孙弘有事请见，武帝有时连帽子也不戴。而每次汲黯进见，武帝不戴好帽子不敢见汲黯。武帝曾坐在武帐中，汲黯前来奏事，皇上未冠，就连忙躲到帐内，让侍臣代为批准汲黯的奏议。——其敬畏也如此！
赵孟书法《汲黯传》
酷吏张汤用法严苛，治狱以帝意为准，被提拔为廷尉，汲黯多次在武帝面前质问指责张汤，说他身为正卿，上不能弘扬先帝功业，下不能遏止天下人邪心，安国富民，使监狱空无罪犯。有价值的事一无是处，做坏事却不遗余力，以破坏律令为己功，做断子绝孙的事。汲黯与张汤论辩，张汤总是深究条文，苛求小处，而汲黯刚正严肃，伉直不屈。汲黯曾怒骂张汤说：“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果然。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矣！”
汉伐匈奴，招怀四夷，汲黯则建议国家少事，可与胡人和亲，不要战争。武帝倾心儒术，尊用公孙弘，逐渐事端纷起，不法吏民弄巧逃法，武帝又重用酷吏张汤。而汲黯常常诋毁儒学和酷吏，当面指责公孙弘内怀奸诈，外逞智巧，以阿谀取容。又指斥刀笔吏深文巧诋，陷人于罪而罔顾事实，只以胜为功。
汉武帝好大喜功，愈发倚重公孙弘和张汤。汲黯嫉恶如仇，刚直敢谏，公孙弘、张汤对他恨之入骨，武帝对汲黯也越发不满，甚至想找借口杀掉他。公孙弘向武帝建议说，右内史管辖区域内多贵人宗室，很难治理，非素有声望的大臣不能当此重任，请调汲黯为右内史。汲黯调任为右内史数年，官事丝毫不废。
大将军卫青的地位益发尊宠，他的姐姐卫子夫成为了皇后，但是汲黯仍与他行平等之礼。有人劝汲黯说，皇帝想让群臣居于大将军之下，大将军如今尊宠益贵，您见大将军不可不拜。汲黯说，难道大将军因为有行拱手礼的客人，反倒使他不受敬重了吗？大将军卫青听说后，反而越觉得汲黯贤良，多次向他请教国家的疑难之事，对待汲黯远胜他人。
淮南王刘安阴谋反叛，忌惮汲黯。刘安说，汲黯为人正直敢谏，死节守义，这样的人无法诱惑收买。至于丞相公孙弘那样的人，收买他就像揭掉盖东西的布或者摇落树上的枯叶那样容易。武帝讨伐匈奴数有功，而汲黯之言益不用。
诗曰：中朝谠论久无闻，一语犹能感圣君。可惜经生汉丞相，不如奴子卫将军。昆仑使自穷青海，封禅书传起白云。下诏轮台嗟又晚，眼前刀笔总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