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写过一篇“儒学与国学”的帖子,发在儒学论坛及笔者的博客上,曾谈到“国学”与“儒学”的定义及“国学热”。前些日子读到李学勤先生《我对“国学热”的几点看法》一文,难免回想起,于是翻将出来,修改一番,改头换面做“国学与儒学”,两年之后再贴一回,算是没有白读李先生的文章。
何谓国学
“国学”一词,古来有之,非自近人。《周礼·春官·乐师》:“乐师掌国学之政,以教国子小舞。”案:“国学”,本指国立学校。“国”,泛指王畿及诸侯封地內的城邑。“学”,学宮、学校。《呂氏春秋·孟春纪》:“是月也,命乐正入学习舞。”《仲春纪》:“中丁,又命乐正入学习乐。”《吕》所谓“入学”之“学”即“国学”。《礼记·学记》:“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可知“国学”乃封建时代各国的最高学府,一般设在政治经济文化都较为发达的都城或较大的城邑(现在亦然)。《礼记》有《大学》篇,《礼记·王制》:“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頖宮。”案:此所谓“大学”亦国学,与秦汉以后的“太学”不同。自秦一统,革除封建⑴,建制郡县,创立国家,诸侯随之消亡,“国学”亦趋衰败,学政遂走向一统,秦政“书同文”,即其写照。至汉,兴太学,始置五经博士,为国家之最高学府,亦是统一学政的标志,自此以后,封建时代的“国学”彻底消亡。“国学”的本义及其流变大致如此。而今“国学”被赋予了新的含义,虽众说纷纭,但大都用来泛指能夠代表中华民族的传统学术与文化,即以“四部”为指归的学术与文化体系,而“四部”则以《四库》为指归,这样一来,“国学”作为一个概念,其定义的外延也就有了相应的界限,即以《四库》为限,凡在《四库》之内并与《四库》有传承渊源的即为国学,之外则非。举例而言,如陈奇猷《吕氏春秋校释》乃《四库》子部杂家《吕氏春秋》的延续,传承有序,增益学术,是谓国学⑵;如罗振玉《殷虚书契考释》属于甲骨学,是一门新学科,与《四库》无缘,故不得谓国学。《四库》的根基是悠久的传统,主体的正统,纯粹的继统,不可移易。另外需要指出的是,并非染指经史子集的论述就一定是国学,如南怀瑾《论语别裁》、于丹《于丹〈论语〉心得》都不是国学。因为国学有两个基本属性,一是学术性,一是传承性,而南、于之流均不在其列。南、于之流将《论语》文化化,以应合民俗,既非关学术,亦不涉传承。所谓“国学”,亦“国旗”“国歌”“国徽”“国语”“国文”之比。“国旗”“国歌”“国徽”,皆国家之象征;“国语”即普通话,“国文”即中文,都是具有国格的国家文化的象征。凡此之“国”皆做定语,表明唯一、顶级、尊崇的地位。就此而言,今之“国学”与古之“国学”没什么不同,皆表明其在同类中的顶级地位而已。“国学”并非“汉学”或“中国学”。“汉学”或“中国学”是海外学者研究中国文化的统称,“国学”的内涵远没有那么广泛,仅是中国文化中占据核心地位的学术与文化的体系而已,即历史上形成的以正统文献为本的“四部”体系,清代制定的《四库全书》乃集大成者,虽交织繁芜,良莠并见,但层次分明,体系完备,这个体系实际上就是儒学体系,所以“国学”亦即儒学。大致而言,“国学”原本指国立学校,后来指中国传统的核心学术与文化,一言以蔽之,即儒学。国学应是国人对儒学的尊称,只对内,对于海外学者而言,应当称国学为儒学,儒学应是“汉学”或“中国学”的一个分支。国学的精华在经子史志,这是国学的主干部分,亦是国学认知的盲区,因其为主干,故古今儒者多趋之,从而形成了国学研究与传承的主流,当人们谈到国学时,主要亦是指这一部分而言。关于“国学”一词的演变及定义,大致如是。李学勤先生说“现在讲的‘国学’一词,是相对于非国学即‘西学’而言的,”虽不失为一种解释,但并未触及到“国学”的实质。清末西学涌进时,清儒亦只是说“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主以中学,辅以西学,”云云,而不说“国学为体,西学为用,”“主以国学,辅以西学,”云云。盖相对于“西学”而言的应该是“中学”,因为相对于西方的应该是中国,故有“中学”“西学”之比,而“国学”只是对内而言,表明具有国格的至上地位而已,如古人称本朝为国朝,朝政亦可谓国政,政体亦可谓国体等等。儒学古称儒术,盖儒学本在致用,故称术,如《墨子·非儒下》:“胜将因用儒术令士卒曰。”汉初“儒术”“儒学”并用,如《史记·儒林传》:“太皇窦太后好老子言,不说儒术,”又“及今上即位,赵绾、王臧之属明儒学,”名异而实同,明儒术即儒学。《汉书·武帝纪赞》:“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案:“罢黜百家,表章六经,”亦百虑一致,殊途同归。“六经”即儒学、儒术,乃百家之本,因得表彰推崇,国中无二,独享其尊,实则即是国学,虽未使用国学一词,但意义相同。李先生引钱穆《国学概论》所谓“学术本无国界”,非是,李先生自己亦否定了,所以这里就不多说了。关于国学应该包含哪些内容,亦即对国学应如何进行界定,李先生以为,“有学者提出,国学的内容应该放在中国整个传统学术文化的大背景下来考察,我非常赞成这样的意见。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多民族、多地区的国家,其文化传统是长期吸收各民族、各地区,包括境外的各种文化综合而形成,这个过程是非常复杂的。所以,我们讲国学,不能排斥各个民族的文化传统,各个地区的文化特点,所谓‘三教九流’都应该包括在内。”案:李先生说的不是国学,而是中国文化。中国文化的脉络自非国学可比,国学就是《四库》体系,其实《四库》已非常臃肿,即使如此,与中国文化相比其界定仍然十分有限。如果广泛到各个民族、各个地区,当归属中国文化总谱,应与国学无关。另外,“三教九流”皆有具指,早已囊括在《四库》之中,不知“三教九流”与“各个民族的文化传统,各个地区的文化特点”有什么可比性。总之,国学的内涵不可以随意扩展,国学定义必须具有明确的规定,唯如此才可以正常使用。
何谓儒学
欲知何谓“儒学”,当先知何谓“儒”。然则何谓“儒”?迄今为止,对“儒”字最好的解释,仍然首推扬雄《法言·君子》所谓的“通天地人曰儒,”此解虽非“儒”字本义,但已经是最接近“儒”字本义的解释了。夫通天地人曰儒,然“通”者何?究之也。究之于天人,推之以六律,裁之为六经,归之于三极。顾三极之道,天人之际,六经取法;滥诸源泉,发为江河,流成百川,洋洋乎其为学也,荡荡乎其有经也,犹中央土而系诸水火木金,若六经以为毂而辐射四部,如六经为枢而周为四部之学,即历史上形成的以正统文献为本的“四部”体系,而终以《四库》为指归者,乃儒学也。“儒”与“儒学”的定义大致如是。其实无论“儒学”或“国学”都以《四库》为转移,故国学与儒学,一矣。但《四库》有“释家”一科,在学术渊源上与儒学分庭,故《四库》之于儒学在逻辑上有一点瑕疵。儒学乃天人之学(世俗之学),而佛学为神学,二者来自不同的国度,渊源殊异,格格不入,本不该放在一个系统之内,古人不讲究渊源,分判不严,一方面在儒学里又分出一个儒家,一方面又将与儒学无关的佛学掺进四部,遂导致逻辑上的缺陷。还有,《四库》亦将《道藏》收在子部道家,表面看起来似乎有渊源,实则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道藏》乃道教文献,已易为宗教读本,与世俗文化之儒学不再相干。将佛学与《道藏》收入《四库》可能是历史上的不经意,就像不经意扎在皮肉里的刺,虽无伤大体,却令人不舒服,应把“释家”一科及“道家”里的《道藏》从《四库》中移出,归入相应的学科,唯如此《四库》方得纯正。
关于国学热
儒学沉寂了近半个世纪,如今借改革之风,有了些许萌动,各界国人多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