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夏晴
中国传统史书的编纂有一个重要的原则,那就是坚持秉笔直书,注意实录,这主要是受到儒家“子不语乱力鬼神”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但《史记》作为二十四史的首部,正统史书,里面却记载了许多带有神秘色彩的预言,特别是关于人物命运预测,而且非常准,我们要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史记》当中关于人物命运的预测有数百条之多,总体上分为两大类别。一类是对自我命运的预测,另一类是对他人命运的预测。
《陈涉世家》当中,陈胜在回答同伴说的那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不仅表明了自己不俗的志向,而且也是对自己未来功业的冷静预言。
项羽在见到秦始皇的出行队伍,没有像刘邦那样感叹“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而是直接说“彼可取而代也”。后面果然如他所言,钜鹿一战,项羽击败了秦军主力,之后进入咸阳,杀了秦王子婴,彻底灭亡了秦朝。
陈平对自己也有着宿命式的预言,“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相比张良,陈平的结局好太多了,泽福子孙多代,虽然中间有绝祀,不过到了他的曾孙陈掌又继续得封陈氏,然而最终被废,跟陈平预测的差不多。
不过《史记》里面更多的例子是对他人命运的预测。
孔子少年时期被人看不起,他参加季氏的宴会被阳虎无情呵退,但独具慧眼的孟僖子认定孔子是位达者,对他很恭敬,而且还交代儿子,“我死后,你一定要拜孔子为师。”如今孔子已成为了中国历史上前无古人的文化集大成者,享负盛名二千多年。
叔瞻看人很准,楚成王救了郑国,不仅好吃好喝,还毫不客气地娶了郑国国君的两个女儿,叔瞻就说,楚成王行礼内外无别,会没有好下场的。果然,后来太子商臣发难,楚成王被迫自杀。
公子重耳流亡到郑国,郑文公对他不是很客气,叔瞻就劝郑文公要对重耳好点,“今晋公子有三祚焉,天将启之”,但郑文公不听。叔瞻见郑文公不听,为日后免遭报复,于是又建议郑文公杀掉公子重耳,然而郑文公也没听。后来公子重耳即位之后,果然对郑国进行了报复,叔瞻也被迫自杀。
公叔痤看人也准,他知道商鞅是个人才,于是就向魏惠王举荐,但魏惠王不听。于是公叔痤又劝魏惠王杀了商鞅,这把魏惠王都搞懵逼了,还以为公叔痤老糊涂了。后来商鞅去了秦国,得到秦孝公的重用,逼得魏国割河西之地,还迁都大梁,魏惠王才后悔,“寡人恨不用公叔痤之言也。”
像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据粗略统计,《史记》当中记载的人物命运预测达数百条之多。有些预测是有根据的,比如孟僖子对孔子的预测,主要根据孔子七世祖正考父“三命而俯”典故,以及孔子“年少好礼”的举动,来预测孔子会成为一名达者。叔瞻断定重耳必定会得国政,原因是围绕重耳身边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
但是还有很多预言找不到依据,比如卫青在平阳公主府做骑奴时,跟随别人来到甘泉宫,一个囚徒看到他的相貌后说:“这是贵人的面相啊,官至封侯。”后来卫青因抗击匈奴有功,受封长平侯。
还有英布小时候,有位客人给他看相说,“当在受刑之后称王”。英布长大后,因犯法而受黥刑,后面因战功受封淮南王。按理来说,囚徒和卫青从未谋面,为何敢断定卫青日后会名震天下,官至封侯?还有那位客人为何凭什么预测小英布将来会称王?
按理说,司马迁有史家的清醒头脑,为写《史记》呕心沥血,所采用史料也务求真实,不应该这么“迷信”的。但他毕竟有时代的局限性,司马迁生活的时代恰是汉武帝推崇今文经,谶纬之学盛行的年代,对于一些事情情无法用科学来解释,还有考虑政治等多种因素,他只能将人生际遇与史料贯通起来,体现了他“究天人之际”的良苦用心。
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叫“幸存者偏差”。名人没有成功的时候,世人的主流评价一般不高,但是当他们成功之后,话语霸权会淘汰掉大量不利于他们的评价,甚至还会在流传中加入大量的附会解释。所以,《史记》中所收集的人物命运预言,不排除是社会民众长期选择的结果,即大量的不准确的预言被筛选掉了,留下来的是相对准确的案例。司马迁也许没有想过对这些预言进行优胜劣汰,但他所能收集的史料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