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段清波
性别:男
年龄:55岁
生前住所:陕西西安
去世原因:病逝
去世日期:年10月13日
生前职业: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院长、考古学二级教授。年-年任秦始皇陵考古队队长。
段清波生前最后一件后悔的事,是动手术。老同事孙伟刚去病床前看他,他难过到流泪,对孙伟刚说:“我要不做手术,不会这样。这个手术做得不好,很多事还没弄。”
7月2日,段清波被推进手术室。1个多月前,他左肺的肿瘤突然变大,医生建议立刻手术,但当时正值学生毕业前夕,他经常连夜修改学生论文。6月下旬,他还在文化遗产学院毕业典礼上做了演讲。
段清波职业生涯30年,前20年在考古工地上,后10年在讲台上。
担任十年秦始皇陵考古队队长期间,他将秦始皇陵考古带上了一个新台阶,逐渐形成理论体系,被誉为“最了解秦始皇的人”。在西北大学担任文化遗产学院院长期间,西大考古学科与北大并列,跃居全国第一。
55岁,正是完善理论体系、出大成果的时候。孙伟刚为他感到惋惜。
去世10天之后,《考古》杂志十月刊发表了他的最新文章。
争议秦始皇陵“中西文化交流说”引发攻击
病床前,段清波跟陕西考古研究院老同事孙伟刚说的最多的,是如何向公众普及研究成果。不能总是跟公众讲“长宽高”,而是体系性地讲明白考古学上的秦文明、汉文明是什么。再进一步,这些研究对当下社会有什么借鉴意义。
“最后说不了太多话,跟我们再讲几句,还是讲的这个。”孙伟刚回忆。
段清波一直主动与社会公众沟通,虽然这为他带来过不小的争议。
他不排斥上电视,很多人因此熟悉了他。他曾在中央电视台讲过16集《秦陵尘封的帝国》节目,在纪录片《东方帝王谷》中作为采访嘉宾的出场,也让很多人印象深刻。
年,年仅33岁的段清波接任秦始皇陵考古队队长,其后的十年秦陵考古,成为他考古生涯最重要的经历。他一直乐于向公众普及考古成果,讲述秦陵考古中的历史文化,但这也为他招致了争议。
他面临的最大争论,是认为秦始皇陵中已经出现中西文化交流的痕迹。这比张骞出使西域,还提前了近年。
秦始皇陵的很多考古发现,放在商周至秦这段历史尺度中来看,有一种横空出世之感。这让段清波百思不得其解。
最典型的就是秦俑。秦之前的青铜器上,人物和动物都是配角,附着在器物底部或耳部,如此大规模以人和动物为主题的雕塑艺术,在秦朝突然出现。而墓葬中的高大人像,却能在埃及墓葬中找到相似的仪式。
段清波认为,这种突变值得在更大的时空范围内综合思考。“从东周列国陶俑、战国晚期秦俑到秦兵马俑,不仅有艺术手法差异,更有艺术风格的不同。其间巨大的序列缺失在逻辑上难以解释,用秦帝国资源配置能力强大来解释,显然是不够的。”
再比如,在陪葬坑出土的彩绘青铜水禽上,出现了一些东方罕见的青铜器制作工艺,如分铸、连接、芯撑设置,尤其是铜片镶嵌补缀。但这些技术在公元前6~5世纪地中海地区青铜雕塑上,已经广泛使用。年俢陵人乱葬坑的发掘中,更是出土了具有欧亚西部特征DNA的遗骸。
段清波由此提出,需要拓展视野,在秦文明与希腊、罗马、波斯、印度等世界文明的交流中,对其进行客观考察。
这一观点在网络上被一些人简化为“兵马俑来自波斯和希腊说”,让段清波遭到不少冷嘲热讽,甚至人身攻击。
“有些人从民族感情出发,认为秦始皇陵怎么能受西方影响,一提西方影响就反对。”孙伟刚说,学术界一开始接受的也不多,段清波在一些会议上多次提出,渐渐有些学者开始认真思考他的理论。
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著名考古学家刘庆柱与段清波有多年交往,他曾私下对段说过,“可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他对段的假设不置可否,但认同其敢于探索的精神,“他只是提出这些假设,也没有严格求证,还没上升到学术讨论的层面。”
段清波不怨恨这些争议,他反而反思自身,是考古界对公众的普及不够。
他跟孙伟刚说,介绍考古成果不能再局限于介绍墓葬、遗址的“长宽高”,出土了多少遗物,而要通过这些讲清楚文化价值,讲明白古人是怎么治国、生活和思考的。长期不讲这些,公众不明白,对一些新的考古思想自然无法接受。
有一些指责过于难听,他认为是讲话的人历史知识不够,仅靠着一些通俗读物甚至网络小说了解历史,摆摆手:“大可不必理会”。
正名
讲述一个真正的秦始皇
20年前,陕西考古研究所(陕西考古研究院前身)的秦陵工作站,位于秦始皇陵脚下的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段清波家在西安,距离工作站30多公里,他周一到周五都安心在站里待着。白天去考古工地,回到站里,就读文献写文章。冬天寒冷彻骨,没有暖气和空调,他点个蜂窝煤炉取暖,直到半夜才睡下。
孙伟刚年本科毕业后进入秦陵考古队,跟随段清波。他回想起来,那些日子正是段坐冷板凳的时候,一直睡眠很少,“很拼”。到了年前后,他关于秦始皇陵的理论开始成熟。
每次工作之余喝酒,段清波兴致起来了,就在酒桌上跟考古队员讲秦始皇。中国多年来都把秦始皇塑造成一个暴君,但他通过大量文献的阅读和考古,越来越改变看法,认为秦始皇是一个雄才大略、很有理想的君王。
关于秦始皇最原始的文献是《史记·秦始皇本纪》所载:“少恩而虎狼心”。段清波发现,其实这是司马迁为了向汉武帝谏言而刻意渲染的。所以《史记》中关于秦始皇和汉武帝有很多雷同的描述,比如喜爱求仙、巡游、打击儒生等等。“这是一个妖魔化秦始皇的过程。”段清波说,这个过程从秦灭亡就开始,到司马迁集大成,著名的几个人物包括贾山、贾谊、陆贾、董仲舒,他们共同的身份,都是儒生。
野外孤灯下,日复一日向秦始皇本身亲近,让段清波对秦始皇心生佩服,也有了同情。
“他被称为最了解秦始皇的人,对秦始皇投入了很多感情,也希望自己能证明秦始皇的真实面目。”院里的师资博士后薛程说。
最有说服力的证据,还是考古。
他对秦始皇陵的总体认识是,地下的皇陵、陪葬坑、兵马俑等,其实构成了对地上帝国的模仿。而中国古代帝王陵墓的墓室都相当于一间卧室,秦陵以水银为江河湖海,就是把秦国版图放到了墓室里,墓室不是卧室,而是天下。
“秦始皇最重要的贡献并非统一度量衡、统一文字、统一车辙这些,而是创立了一套政治体制。”段清波说,秦始皇对这套体制充满了无限信任,死后也要带入地下。
刘庆柱认为,此种理论其实早在战国就有人提出,但段清波通过考古发掘,做了全面系统的解读。
段清波研究秦陵的创见之处,由此可见一斑:超越对物质层面的研究和认识,研究秦帝国深层次的大问题。
兵马俑以其恢弘壮观与奇特罕见,几乎成为秦陵的代名词。刘庆柱却说,分布在皇陵几百米外的兵马俑其实是次要的,皇陵本身的修建思路、理念,及其体现的历史与民生风俗,才是核心。段清波把目光放在这上面。
“很多人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