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可略过,直接看白话):
王不说,令大夫但、士伍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辇车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闽越、匈奴。事觉,有司治之。使使召淮南王。王至长安,丞相张苍、典客冯敬行御史大夫事,与宗正、廷尉奏:“长罪当弃市。”制曰:“其赦长死罪,废,勿王;徙处蜀郡严道邛邮。”尽诛所与谋者。载长以辎车,令县以次传之。
袁盎谏曰:“上素骄淮南王,弗为置严傅、相,以故至此。淮南王为人刚,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雾露病死,陛下有杀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苦之耳,今复之。”淮南王果愤恚不食死。白话:
淮南王刘长接到薄昭书信,很不高兴,指派大夫但、士伍开章等七十余人与棘蒲侯柴武的太子柴奇合谋,准备用四十辆辇车在谷口发动叛乱;刘长还派出使者,去与闽越、匈奴联络。反情败露,有关机构追究此事来龙去脉;文帝派使臣召淮南王进京。
淮南王刘长来到长安,丞相张苍、代行御史大夫职责的典客冯敬,与宗正、廷尉等大臣启奏:“刘长应被处以死刑。”文帝命令说:“赦免刘长的死罪,废去王号;把他遣送安置在蜀郡严道县的邛邮。”与刘长通谋造反的人,都被处死。刘长被安置在囚车中,文帝下令沿途所过各县依次传送。
袁盎进谏说:“皇上一直骄宠淮南王,不为他配设严厉的太傅和相,所以才发展到这般田地。淮南王秉性刚烈,现在如此突然地摧残折磨他,我担心他突然遭受风露生病而死于途中,陛下将有杀害弟弟的恶名,可如何是好?”文帝说:“我的本意,只不过要让刘长受点困苦罢了,现在就派人召他回来。”
淮南王刘长果然愤恨绝食而死。
今天讲刘长。
正史上记载,他是谋反失败死的。所以有人认为,刘长完全是自己作死。我对这个看法存疑。
先说一点:所有能给我们看到的信息,都是表层的,都是对稳定无害,对君主统治有利的,这也叫主流。与之对应的是,里层信息。
历史也一样。能给我们看的,是当权者想让我们看的,目的是为了稳固统治。(当然有些人看了也不信,这玩儿的就是概率)
道理和股票一样,要哪一天我们看到各种信息渠道都是铺天盖地的某只股票,那大概率是庄贾想让我们看到的,目的是庄家要吸引更多人入场当韭菜。
所以对这些唾手可得的表层信息,要保持警惕,历史同样,不能看什么信什么。有这么个皇帝,盲信表层历史描述的仁君作为,最后吊死在煤山上。君王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我们普通人。
我一直不认为刘长真的谋反,虽然史书上这么记载,但并不可信。执笔者能把搞偷袭的武王和杀兄弟的太宗都给洗白了,抹黑一个刘长简直小意思。
我们看《通鉴》怎么记载他谋反的:
令大夫但、士伍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辇车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闽越、匈奴。(这是照搬的《史记》)
我越看越懵逼,七十来个人加四十辆车谋反,这不找死吗?刘长虽然骄横,但他不傻呀。当年诛吕的时候,宗室的形势大好,他刘长也没出头捞功,如今天下大定,他还敢谋反吗?
而且,突然冒出的柴奇也很奇怪,这里说的是刘长勾结柴奇一起谋反,但是,据《史记》中记载:
淮南王益横。及棘蒲侯柴武太子谋反事觉,治,连淮南王,淮南王徵,上因迁之蜀,轞车传送。
这说的是,柴奇自己要谋反,事先被发觉,牵连到了刘长。
两段都是太史公写的,但相互矛盾。到底是搞错了,还是有意为之?
仔细品一品上述材料:先是说“淮南王益横”,然后到了柴奇谋反,再“连淮南王”,就像柴奇谋反是为了“连淮南王”准备的。而且,淮南王作为高祖儿子,宗室贵胄,一个“连”字就能给他扣上谋反的帽子了?事情经过都不交代清楚,这也太对付了吧。
这么重要的事情,却一笔带过,这背后谁在“捣鬼”不言而喻。
还有,刘长被捕后,43位朝臣组团上书文帝请求弄死刘长。对这个素来无恩无怨又无威胁的诸侯,朝臣们竟然能像对抗法西斯一样团结,要说他们是为了国家利益,这绝对不可能,必然是有更强大的力量,左右了他们的行为。
这个力量是谁呢?
当然是太史公不能直接说出来的人,只好用这种模糊的方式来暗示。
刘恒收到朝臣的请求后,也没有直接弄死刘长,而是把他装在囚车里,一路押送至蜀。注意史书上的用词:
令县以次传之。
让沿途各县依次传送,这是游街示众的加强版,是刻意对诸侯王刘长的羞辱。骄横惯了的刘长,性格刚烈,忍受不了,绝食死了。
诸侯王谋反这种大事,就被这么几笔带过,很多细节根本没有。这种越是对重要事情,采用模糊化记录的方式,就意味着越是要掩饰事情真相。
整个淮南王谋反事件,疑点重重,语焉不详,所以刘长谋反很可能是假。
真实原因是刘恒要他死。
因为政治需要。
当年刘恒登基的时候,面对着的是强势的功臣集团和宗室。刘恒要获取更多权力,不仅要在朝中有自己人,更重要的是在宗室中也有支持者。
最终他把目光落到了刘长身上。
刘长坐拥淮南四郡,实力很强,而且他是小人心态,诛吕的时候不敢出手,如今只敢凭着与皇帝关系亲近,干些发泄私怨、不守规矩的事情。
这样的人,刘恒用起来顺手。
所以,在刘恒执政前期,对刘长是百般纵容,目的是要拉拢刘长,作为自己强势的外藩拥趸,形成对功臣集团的震慑,还可以顺便为其他尚不愿归附的宗室做榜样,告诉他们老刘家是一家人,支持我,有你们的好处。
而且,刘恒过分纵容刘长,培养他的骄横,会让他陷入孤立,这样的人只能依附刘恒。刘恒要用他时,他是个乖宝宝,不要用他时,随时把他消化掉。
到了后面,刘恒根基渐稳,功臣集团也被削弱得七零八落,最终还是要把强势的藩王消灭掉,削弱宗室力量,进一步巩固皇权。
于是,我们先后看到了刘襄、刘章两兄弟,莫名其妙死了,刘兴居偏偏起兵造反,兵败被杀,这些有能力有实力的王侯都死了,换上了听话的好宝宝。
跨州连郡的淮南王,待遇当然也要一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对皇帝有潜在威胁就要死。
随着刘长愈发骄横,且失去利用价值后,终于到了刘恒收网的时候。
为什么刘恒不直接弄死刘长,非得兜这么大一圈子,逼他自杀呢?
很简单,为了名。
刘恒大概是历史上第一个靠“贤明”之名望继位的皇帝,也是第一位善于塑造和利用自己名望的皇帝。所以先有“代王…仁孝宽厚”,后有“(文帝)亲尝汤药”,这一切都是为了获得群众支持,这是他执政合法性的部分来源。
所以,哪怕是刘恒心里再想杀刘长,也得先给他扣上谋反的大帽子,这样刘恒才能杀得心安理得,刘长才能死得理所当然,因为道义站在了刘恒这一边。
更何况,刘恒没有下手杀刘长,是刘长自杀的,应该做而不做,正好可以再收集一波声誉。
这是什么?是大大的仁君啊。
不是说刘恒本性就这么黑,而是时势使然,没有办法。
太史公在记录这段史料的时候,可以说是用心良苦。他能看不出事件背后的真相吗?肯定看出来了,不然不至于前后矛盾。但他也不能学《春秋》笔法,直接拟“文帝克长于蜀”,这在当时是政治不正确。
所以,当他写到这类敏感话题的时候,既要考虑到政治因素,又要对得起自己的职业操守,也就是说既不能完全写真的,也不能瞎写,只好隐去部分真相,再用这种暗示的手法,留下些蛛丝马迹。
这让我突然想起另一个典故:“崔杼(zhù)弑其君”。
崔杼弄死给他戴帽子的齐庄公后,想让史官篡改事实。结果太史一家四兄弟,都是头铁硬汉。连着被崔杼杀掉三个,老四还是宁死不改。最终,崔杼服软。
头这么铁的史官,后世不多见。
原因很简单:史书是留给后人看的,但命是自己的。这种二选一,不是所有史家都愿意拿命做题的。怕死,才是人性;不怕死,那叫反人性。
之前看过狼被驯化成狗的文章,说最开始,人类把性格比较温顺的狼,圈养起来,让它们产崽。崽子长大后,再把性格暴烈的弄死,性格温和的继续养大,再产崽,再杀一批,养一批。这么循环操作几十代下来,最终成为人类忠实的好朋友。
其实,史家被权力“驯化”的过程,跟狼被驯化的套路一样,那些头铁脖子硬、不怕死的都被“淹没”了,能活下来的,都是怕死的、听话的。同理,能保留下来,被我们看到的历史,都是当时的掌权者愿意给后人看的,至于那些不能给我们看的历史……大家都懂。
所以,“崔杼弑君”可以看作史官职业发展史的一个转折,我们可以看到后来史书上轮番上演的一幅奇景:当权者,莫不是仁君做派,哪怕是烧杀抢掠,也要迫不得已。参考典型:唐太宗。
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名或利,干嘛非得搞得跟崔杼和太史一样,臭的臭,死的死呢?代价太大。
不如大家都学乖一点,迂回一点。于是,当权者在下黑手的时候,总要套个仁义道德的外衣;史家在记录的时候,都要用上矛盾暗示的笔法。至于真假,那是后人的事。
要不然魏文帝怎么会先“三上书辞让(禅位)”,后又“顾谓群臣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呢?
作为当权者,为了自身合法性或是道义需求,自然会刻意塑造自己的光辉形象,当塑造不出来,只好影响史家。
作为史家,既有对当权者的忌讳,又有出于对职业操守的残存尊重,这会导致他们在记录一些不利于当权者的史料时,采取一种迂回、暗示的写法,乍一看毫无问题,但留下些蛛丝马迹,让后人参破真相。
这就是历史的表和里。
以上就是我读《资治通鉴》时的感悟,有很多朋友和网友问我,是怎么从《资治通鉴》中读出这么多内容来的。
我的回答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多读几遍。一部质量上乘的《资治通鉴》,绝对是值得反复阅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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