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一开篇是隐公元年,这一年的第一条记载只有短短六个字“元年春,王正月”。
你可千万别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个单纯的日期,这六个字可是有微言大义的,因为在它的字面背后隐藏了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微言”到底有多微,它会微小到一个字,甚至没有字;“大义”到底有多大,它会大到为万世垂法。
下面请看我一一拆解。
《公羊传》的体例是一问一答的对话体,详细记录师生问答,于是我们看到关于这一句的师生对话,一问一答中讲出了一条质朴而深刻的春秋大义。原文如下:
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
春者何?岁之始也。
王者孰谓?谓文王也。
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
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
这段话翻译过来就是:
元年是国君继位的第一年,春是一年四季的开始。
先说“王”,后说“正月”,是为了表明是周王正朔的正月。
而说周王正朔的正月,是为了弘扬周王统一天下。
注意,这个“大一统”就是这六个字隐含的第一件大事。
我国夏商周三代各自都有历法,分别称为夏历、殷历、周历,不同之处在于每年的第一个月,夏历的正月对应的就是我们现在的农历正月,殷历的正月比夏历提前一个月,也就是夏历前一年的十二月,周历的正月比殷历又提前了一个月,也就是夏历的十一月。所以三代有各自的正月,古人称为“三正”。
我国古代是一个农业国,社会稳定、政权维持都严重依赖农业,春耕夏种,秋收冬藏,一切活动都要不违农时,否则国家必然动荡不安。而农时的确定,自然是依靠历法,所以,历朝历代都非常重视修订和颁布历法,以便更加精确地指导农业生产。
也正因历法如此重要,每个王朝建立确定自己的要用的历法,有个专用名词叫“定正朔”,“正”指的是每年的第一个月,“朔”指的是每月第一天。在古代,正硕不仅是历法问题,各个具有政治意义。
周朝建立后,国家安排专门的人员观察天象,制定和颁布周历,各国诸侯基本都能遵行,而到了东周时期,天子权威不再,诸侯国纷纷崛起,很多诸侯国也都根据自己的需要,选择试用的历法,比如秦国就用了夏历。
而《春秋》在这里专门写了“王正月”,把“王”摆在“正月”前面,就是要强调周朝乃大一统王朝,周天子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注意,虽然“大一统”一词在《公羊传》中只出现了这一次,但这个思想是贯穿了全书的,也正是因为公羊家有大一统的思想,所以才能为汉武帝所看重,从而把它作为大汉朝的统治工具,进而以公羊家为代表的儒家才能“罢黜百家”,独占鳌头。
大一统的问题讲清楚了,接下来我们看第二件。
《左传》对这条记录有注释,说“不书即位,摄也。”
意思是说《春秋》里只提了元年、正月,而没有提即位,是因为隐公只是摄政,是代行君事,而没有举行即位仪式。
对于摄政这个事实,《史记》、《公羊传》、《谷梁传》看法和《左传》是一致的,可为什么没有即位呢?
真实的情况真是让人大跌眼镜,严重颠覆认知。这得从隐公的家庭成员说起。
隐公的父亲是惠公,惠公的原配妻子,也就是嫡妻,死得早,而且死的时候没有儿子,也就意味着惠公没有嫡子。后来惠公娶了声子做继室,生下了隐公。
等后来隐公成人,惠公为隐公选了宋国的公主仲子做儿媳妇,可没想到,等人到了鲁国之后,惠公贪恋仲子的美貌,竟然据为己有,立为夫人,原本的儿媳妇就这样成了自己的老婆。
原本以为鲁国是周礼所在,道德礼仪典范中的典范,不想,鲁惠公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干出这么不道德的事,由此也能看见礼乐崩坏到何种程度。
后来仲子给隐公生了个弟弟,就是桓公。然后,没多久,惠公就去世了。由此,我们知道,隐公和桓公年龄相差巨大,单看年龄完全可以认为是两代人。所以当惠公去世的时候,恒公还很小,而隐公早就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了。
对于接班人的选择,周朝的宗法制度已经相当明确了:立嫡立长,这个想必就不用解释了,影视剧已经普及的差不多了。
我们知道,隐公的母亲是继室,是妾,所以隐公是庶子,而桓公虽然年少,却是嫡子,在当时的社会环境里,隐公应该是没有继承权的。
即便如此,鲁国人考虑到桓公当时年幼,共同拥立了年长且贤能的隐公摄政。
虽然史书没有记载,但我们似乎可以看到在隐公和桓公背后,分明有两种政治力量在博弈,而隐公摄政却不即位、留待桓公成年再还政的安排或许是两种势力互相协商妥协、维持暂时平衡的结果。
所以,我们读书,不但要看书中写了什么,更要看的书中没写什么,往往没有明写的反而更重要。
对于隐公该不该摄政、该不该即位,《公羊传》和《谷梁传》分别有不同的看法,篇幅所限就不多讲了,感兴趣的可以自行查阅。
至此,《春秋》的第一条记录就讲完了,六个字,隐含了两件大事。如果不是有《左传》、《公羊传》、《谷梁传》做注解,打死我们也不可能想到后面还有这些隐情。
我想说的是,每个人在著书立说时,都带有严重的个人观点甚至是政治倾向,我们只有多听多看多思考,才能有自己的判断,才不会偏听偏信,不会被他人所误导。
开卷有益,祝你天天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