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自是中国第一部史书,但吾最当注意者,“为作史而作史”。不过近世史学家之观念,从前史家作史,大率别有一“超史的”目的,而借史事为其手段。此在各国旧史皆然,而中国为尤甚也。孔子所做《春秋》,表面上像是一部二百四十年的史,然其中实蕴含无数微言大义,故后世学者不谓之史而谓之经。
司马迁当时是春秋家大师董仲舒之受业弟子,其作史记盖窃比《春秋》,故其《自序》首引董仲舒所述孔子之言:“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其意若曰:吾本有种种理想,将以觉民而救世,但凭空发议论,难以警切,不如借现成的历史上事实做个题目,使读者更为亲切有味云尔。《春秋》旨趣既如此,则窃比《春秋》之史记可知。故迁《报任安书》云:“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自序》亦云:“略以拾遗补缺,成一家之言,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藏诸名山,副在京师,后事圣人君子”。由此观之,其著书的目的,乃在发表司马氏一家之言,与旬卿著《荀子》以及董生《春秋繁露》性质正同。不过其一家之言,乃借史的形式发表尔。故仅以近世史的观念读《史记》,非能知《史记》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