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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汉之争,项羽到底输在何处?
历时三年之久的楚汉之争最终以垓下项羽兵败身亡而告结束。关于项羽的败亡,后世多有责难:什么胡乱分封,鸿门宴放走刘邦,以下犯上杀义帝,什么项羽是贵族刘邦是无底线的流氓等等不一而足。但这都是一些无关国家兴亡宏达叙事的小错误,这些错误其实可以被自身强大的实力所包容和遮蔽。比如,以秦国之强大,可以灭掉天下共主——东周,吞并六国,拒绝分封天下,谁能在那个时候将大秦国如何呢?
其实项羽最大的错误,是在他成功的起点上——巨鹿之战。
项羽通过巨鹿之战的胜利获得号令诸侯的优势
通过巨鹿之战,项羽取得了号令诸侯的优势,并且接纳了章邯率领的20万秦军的投降,此时,项羽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纳降之后又错误的坑杀这些秦军。这20万秦军是秦国兵团最后的精锐,有部分老兵特别是中下级军官可能还是参加过北击匈奴、东灭六国的精英。假如项羽能够使这些人为己所用的话,那么根本不可能有刘邦翻身的可能。
巨鹿之战形势图秦兵的家属大多数是老秦人,项羽坑杀他们,实际上是把秦国的老百姓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从后面的楚汉之争可以看出,刘邦屡战屡败,但萧何却仍然能源源不断的从秦国故地组织兵员和物资输出到前线,这和项羽之前杀降的行为不无关系。据历史记载,项羽坑杀秦兵后,秦人对项羽恨之入骨。正因为恨之入骨,所以断绝了一切和项羽合作的可能。
相反,而刘邦进入关中后,能够及时做到整顿军纪,约束士卒不去骚扰秦人,废除秦国苛政,与秦人约法三章,这在对战败方动辄屠其城、孥虏其人的古代战争中是非常罕见非常可贵的。通过此等手段,刘邦成功的收买了秦国故地的民心。由此可以看出,刘邦打仗水平虽然不如项羽,但其战略能力还是很强的,做事非常有远见。当然,这些未必都是刘邦个人才能所致,有张良、萧何之流的辅助赞画成分在里面,这至少说明刘邦集团里的智囊团队运作给力,充分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通过项羽和刘邦所作所为之对比,莫说是秦国老百姓,就是秦国的傻子也该明白怎么站队了。自此以后,秦国人心甘情愿给刘邦打工,虽然大秦亡国了,但在新王朝中,秦人的地位并没有降低,后世许多出身于关西地区的王侯将相,都是从西汉初年开始起家的。例如:司马迁家族,杨喜家族(杨敞,杨震,杨彪、杨修,杨坚),李广家族(李敢,李陵),卫青、霍去病家族,苏武家族(苏建,苏嘉,苏贤)等等。这些人建功立业,贡献才智,为汉朝的强盛做出了突出贡献。两汉恢宏万里的气度,就是从这里开始奠定的。
数百年的征战让秦人战斗力非凡回到巨鹿之战发生后,分析一下此时项羽坑杀20万秦军的原因,据司马迁《史记》记载:诸侯吏卒异时故繇使屯戍过秦中,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及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今能入关破秦,大善;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必尽诛吾父母妻子。”诸将微闻其计,以告项羽。”于是楚军夜击阬秦卒二十余万人新安城南。”
后世之人,有人通过这段话分析出项羽坑杀秦卒的不得已苦衷,更有甚者得出了在古代战争中大肆残杀是一种合理化行为的结论。只能说这些人读书不化头脑糊涂,以看小说的猎奇骇怖之心态探讨兴亡大事,结论自然荒谬到家了。
司马迁的八世祖为秦国名将司马错,作为一名老秦人的后代,司马迁所结交亲厚的也大多数是老秦人———岳外祖父李广(妻子柳氏的外祖父),朋友李陵,姻亲杨敞(女婿),虽然如此,但很显然他超脱了狭隘的乡党情结,于《史记》行笔中客观公正的描述了秦人和关东各国人特别是楚人的恩怨。
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统一六国后,秦朝并没有及时调整国策,仍然以秦国旧政统御关东,征发无度。嬴政和胡亥父子前后在位时间不过十五年(统一天下的时间),却毫无节制的大发徭役:建造秦陵和阿房宫,修筑长城,戍边河套,开辟两广等等,动用人力有百数万众之多,如此酷烈的驱使黎民百姓,背后自然是秦人“陈利兵而谁何”式的欺凌和威胁。
秦末起义军中相当一部分人,包括刘邦和项羽都曾到关中“义务劳动”过,秦人子弟没少欺辱和使唤他们。要说那时候的人们只是烂漫不羁的“自然人”,还没有被“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回报以歌”式的毒鸡汤教化过,自然也不会有我为大秦受委屈的觉悟,受到欺辱自然心怀憎恨琢磨报复。
等到巨鹿之战后,20万秦军投降,得势的关东义军将之前秦人施加在他们身上的折辱连本带利还给了秦军。而此时作为关东义军实际话事人的项羽,既没有耐心又没有远见去做好安抚工作,又担心被关东义军刻薄对待的秦兵随时造反作乱,本着与其解决问题不如消灭问题的原则,坑杀了这20万降兵。
如此,在秦人军属那里拉起了好大一波仇恨,这还不算完,又引兵西上杀入关中,烧杀抢掠干了一大票,把咸阳宫付之一炬,宫娥财货为之一空,就是咸阳居民也没少被祸害。至此,一系列的骚操作,项羽算是把秦国普通人也算得罪尽了,彻底断了自己坐守关中、镇抚天下的事业,后来三年的楚汉之争,只不过是秦末战乱的袅袅余音罢了。
阿房宫复原图2.
行文至此,有好事者不免疑问,即便是项羽引军东归,定都彭城,有没有可能通过采用合理得当的措施,组织人力、调配资源,打败后来起事的刘邦一统天下呢?
很遗憾,答案是不能,如果没有中彩票的逆天运气,项羽的胜利是没有任何希望的。
什么原因呢?按照司马迁《史记》所说,项羽是“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这句话出自《项羽本纪》的论,“奋其私智”好理解,就是师心自用嘛!“不师古”就不好解释了,师得哪门子古?夏?商?周?还是秦?到底学习这些以往国家的哪些方面?自古以来大家对这个问题朦朦胧胧,没人能说的清楚司马迁到底在说什么。而且,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师古二字总显得守旧落后,不合时宜。所以很少有人盘根问底去探讨这个问题。
其实,按照元初谋士徐衡给元世祖忽必烈的《时务五事疏》中所言:“自古立国,皆有规模。循而行之,则治功可期。”如果理解“规模”二字,自然就能理解司马迁所言“师古”的真实含义。所谓规模,就是国家的规制和格局,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顶层设计,如果没有顶层设计或者说顶层设计不合理,往往是干的越多错的越多,出的乱子也越多。最后整个组织人心丧失,功能涣散,分崩离析。
忽必烈是个善于学习的好同学领兵争战、创立国家、治国理政这些事,毕竟都是很专业的学问,有固定的套路和路径可以依循,历史上也有很多得失成败的经验可以借鉴。但这些知识点在古代算是屠龙之术,散见于简牍的字里行间,一般都会束之于高阁,藏之于秘府,别说是老百姓,就是普通贵族也很难接触到,就算接触到,也不可能朝夕之间就能领会掌握。
以项羽的心性,本身就耐心有限,不爱学习,无论学剑术还是学兵法,都敷衍了事,“不肯竟学”,所以他的个人能力也仅限于战场上靠精兵战术的优势获取战役胜利,这只是一将之才智罢了。而这些胜利又使本来就自信爆棚的项羽更加自以为是和妄自尊大,拒绝听进任何合理建议和方案。听不进建议和方案当然还有一个可能,是他的智商和知识储备没有能力分辨出这些建议的好坏,“你不说我还倒明白,你越说我越糊涂”,干脆按自己的来吧!这是项羽,一将之才有余,万乘之德不足。
而司马谈、司马迁父子二人两代史官,理解和掌握这些兴衰成败的知识,为国君决策提供经验和依据,这是基本能力,也是职责所在。所以,以司马迁的才智在秦末楚汉之争中看出成败的关键点,这是一个史官的基本修养,不叫事。
项羽是个不爱学习的人按照司马迁《史记》里“师古”是说法,他认为项羽应该效仿前代的成功经验,合理规划好国家的规制和格局,发挥行政体系的作用,以高超的动员效率,发挥出绵绵不尽的国家力量。很显然,基于对顶层设计的无知,项羽并没有做好甚至根本没有做这方面的工作。
此外,还有更重要一点,项羽应该考察前代周、秦之所以能一统天下,山川地理、民心风气所起的作用。关中地区形势险要,易守难攻,难攻到什么程度呢,日本人以现代化的陆军,抗战八年几乎未踏入陕西一步(短暂攻入过,很快被驱逐回)。在冷兵器时代,只要据守关中的势力自己不犯大的错误,东边来的攻方哪怕耗费数倍的力量也很难攻下关中地区。而且,关中之民经过自西周以来、特别是秦国变法以来的训练教育,其民狭隘酷烈,作风刚强,服从命令,耐于苦战,这都是各民系所不能及的,故有“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一说。显然项羽没有智力去思考这么重大的问题,哪怕是强如范增,可能也是因为知识短板的原因(毕竟撰载这些知识的图书册籍在古代并不容易了解和掌握),也只是一事一策上见精明,并无成熟的战略和顶层设计帮助项羽定鼎天下,所以也是盲人摸象不得要领,劳碌半天最后背发疽疮而亡,固其分罢了!
楚汉之争神奇的是,另外一面,刘邦方面鬼使神差之下拿到了一本满级的顶层设计,通过义帝关中封王的的许诺拿到了坐拥关中的入场券,猪对手项羽又通过坑杀20万秦军降卒把秦人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而刘邦仅仅通过约法三章,废除秦弊这种简单操作就轻松赢得了关中父老的好感,关中人和刘邦方面的利益紧紧捆绑在一起,所以才有后来“汉王屡败屡战,关中人的支援源源不断”。
据《史记》记载,项羽自杀后,王翳砍下了项羽人头,而“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这五个人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因此而封侯。其中王翳是秦军的郎中骑,其加入汉军时的官职,就是其在旧秦军中的官职,可见刘邦一点也不亏待人。其他几人,杨喜、吕胜、杨武也都是老秦人,只有吕马童因项羽一句话“吕马童是你俺故人啊”而存疑,不确定是不是秦人,至于其和项羽如何相识,史书没有记载、有人推测吕马童是吴中人,但从战场上他能和秦人王翳直接对话看,又不太像,毕竟那个时候没有大范围推广过普通话,吴中人想和关中人直接对话难度还是比较很大,由此推断吕马童可能也是秦人——巨鹿之战后,没有被项羽坑杀掉的投降秦军!历史在这个小细节处再一次展现了他的吊诡和神奇!
乌江亭一千多年后,唐朝诗人杜牧路过乌江,题诗乌江亭,诗曰: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江东子弟固多才俊,匹夫一呼,须臾之间竟然可以亡暴秦,但天下之事已然机失而势消,江东纵然小有风波,大局已定,再难撼动。司马迁老先生忍不住感慨刘邦之有天下“此非人力,殆天授也”,这不是在搞封建迷信,而是对幸运者的赞叹!
汉初形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