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查尔斯狄更斯《双城记》
西安与洛阳,是世界著名的古都城市。
这两座城市,纬度相近,相距不到四百公里。
然而,它们庞大的粉丝群们各成一派,互相攻击由来已久,似乎有愈演愈烈、势同水火之势。
两派争议的主要焦点,在于西安与洛阳的建都朝代及时长、历史地位,各持己见。
想必这主要是地域荣誉感引致的典型表现。
那么我们就先冷静下来,首先梳理一下古代定都于西安、洛阳的相关历史。
对于两派最有争议的几个历史阶段,本文会特别引用史籍以论证。
自周人建都镐京、周公经营雒邑,长安和洛阳在历史上建都次数最多,时间最久。唐末以后,两城结束了“高光”岁月。
“三皇五帝”时期,有很多神话传说成分,此处不谈。
夏朝时期,洛阳是立国和活动的中心地域。太康、仲康、帝桀皆以斟鄩为都。流行的说法是,斟鄩在偃师二里头遗址,即西距汉魏洛阳故城约5公里。
古本《竹书纪年》:“太康居斟鄩,羿又居之,桀亦居之。”《史记夏本记》:“太康居斟鄩、羿亦居之,桀又居之”。《括地志》:“故鄩城在洛州巩县西南五十八里,盖桀所居也。”
商朝时,商汤建都西亳,在偃师商城遗址,西南6公里便是二里头遗址,西距汉魏洛阳城约10公里。
《史记集解》记载,皇甫谧曰:都亳,今河南偃师是也。《括地志》:亳邑故城在洛州偃师县西十四里,本帝喾之墟,商汤之都也。
夏商时期,国都屡次搬迁,甚至曾经定都于今山西、山东省境内。
周族姬昌(即周文王)灭崇后,在沣水西岸营建丰京,将都城由岐山周原东迁到此。
周武王灭商,在沣水东岸营建了镐京。《诗经大雅》:“考卜维王,宅是镐京”。
丰京是周朝的宗教、文化中心,镐京为政治中心,合称“丰镐”(位于今西安市长安区),又称宗周。
这是历史上最早称为“京”的城市。
成王即位后,为便于统治新征服的东部地区,由周公在地处中原腹地的洛阳营建了新的王城(即洛邑),“宅兹中国”,又称成周。
对于洛邑王城的营建,在《尚书》的“召诰”、“洛诰”中有简明而概括的记载。
这也是中国历史上“双都“(首都和陪都)制度的肇始。
公元前年,申侯联合缯国、犬戎进攻周幽王并杀之。宜臼继位(即周平王),迁都于洛邑,俗称“东周”。
《汉书地理志》:“雒阳,周公迁殷民,是为成周。……居敬王。周武王迁九鼎,周公致太平,营以为都,是为王城,至平王居之。”
战国时,秦献公迁都栎阳(今西安市阎良区)。秦孝公时,迁都咸阳。
秦始皇统一天下后,继续定都咸阳。
(注:年1月,国家级新区--西咸新区正式设立;年,西安代管西咸新区,咸阳15个乡镇街道、总面积.56平方公里被托管。)
秦朝末年,群雄起义。
公元前年二月,刘邦在定陶(今山东省菏泽市定陶区)称帝,国号为汉,定都洛阳。
娄敬、张良向刘邦分析了将国都定在关中的好处。
于是刘邦先在秦国旧都栎阳(今西安市阎良区)暂居,同时在秦都咸阳以东的长安乡修建新城。
汉高祖七年(公元前年)二月,正式迁都长安。
初始元年十二月癸酉朔(公元9年1月15日),王莽废汉孺子(刘婴)为安定公,改元始建国,改国号为新,建都常安(今西安的汉长安城遗址)。
新莽末年,天下大乱。
23年,西汉皇裔刘玄被绿林军在淯水(今河南省白河)之滨被拥立为皇帝,年号更始。
不久先后定都于宛城、洛阳。同年,新朝灭亡,刘玄迁都长安(今西安)。
《后汉书卷十一刘玄刘盆子列传第一》:“九月,东海人公宾就斩王莽于渐台,收玺绶,传首诣宛。┅┅是月,拔洛阳,生缚王匡、哀章,至,皆斩之。┅┅更始遂北都洛阳,以刘赐为丞相。申屠建、李松自长安传送乘舆服御,又遣中黄门从官奉迎迁都。二年二月,更始自洛阳而西。”
更始三年(25年),更始政权灭亡。
更始三年(25年)六月,赤眉军拥立西汉皇裔刘盆子为帝,年号建始,定都长安(今西安)。27年,赤眉军兵败,刘盆子投降刘秀。
25年六月,刘秀称帝,定都雒阳(今洛阳),延续“汉”的国号。史称东汉、后汉。
刘秀定都雒阳之后,“西土耆老”希望仍以长安为首都,在朝野掀起了长安与洛阳的国都地位之争议。
这种争议一直持续至东汉末期。
一批文宦也作文赋以表己见,杜笃的《论都赋》、班固的《两都赋》、张衡的《二京赋》堪称其中精品,从地理形势、物产、礼制、建筑等方面,各自阐述定都长安或洛阳的优越性。
这种以文赋的形式论政的做法对后世影响深远。
这也是历史上出现的第一次长安与洛阳的国都地位之巨大争议热潮。
这次也算是“长安派”和“洛阳派”的第一次大规模交锋。
但东汉一朝长期定都洛阳,只是皇帝屡次西狩关中,以示敬重。
东汉末年,黄巾起义爆发,军阀割据、作乱。
董卓控制了中央政权,废少帝刘辩,立刘协为帝(献帝)。董卓的军队在洛阳劫掠财物,并把洛阳城烧成一片废墟。
初平元年(年),董卓挟持献帝迁都长安。
董卓死后,部将李傕、郭汜控制了中央政权。俩人各自拥兵相攻,使长安城几乎变成一片废墟。
献帝逃奔,辗转东行。
建安元年(年),兖州刺史曹操迎献帝入驻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同年迁都到许(河南许昌)。
延康元年(年)12月,曹丕逼迫刘协禅让帝位,定都洛阳,改国号为“魏”。进入三国鼎立时期。
年,司马炎取代曹魏政权,改国号为晋,定都洛阳。史称西晋。
年,晋怀帝于平阳遇害后,司马邺于长安(今西安)继位,即晋愍帝。
年,西晋灭亡。次年,司马睿在建康称帝,史称东晋。
东晋十六国中:
年四月,刘曜称帝,定都长安,改国号为赵,史称前赵;
年,苻健称帝,国号秦,定都长安,史称前秦;
年,姚苌称帝,定都长安,国号秦,史称后秦。
北朝时期:
年,北魏孝文帝拓跋宏迁都于洛阳。
年,宇文泰杀北魏孝武帝元修,立元宝炬为帝即魏文帝,定都长安,国号“魏、大魏”,史称西魏;
年,西魏恭帝拓跋廓被逼禅位给宇文觉,宇文觉称帝,定都长安,国号大周。史称北周。
年二月,北周的静帝禅位于杨坚,北周覆亡。杨坚定国号为“隋”。
最初计划定都汉长安城,但因其久经战乱,残破不堪,而且宫室形制狭小;加之几百年来城市污水沉淀,壅底难泄,饮水供应也成问题。
《太平御览卷一五六》:“帝以长安故城,汉来旧邑,宫宇蠹朽,谋欲迁都。”
于是杨坚决定在其东南方向另建一座新城。
开皇三年(年),迁至新城。因为杨坚早年曾被封为“大兴公”,因而便以“大兴”命名此城。
隋炀帝刚继位,便于大业元年(年)下诏在洛阳兴建东京。洛阳宫城建成后,同年迁都洛阳。
《大业杂记》:“大业元年,敕有司于洛阳故王城东营建东京,以越国公杨素为营东京大监,安德公宇文恺为副。”《隋书卷三十地理志》:“洛阳有汉已来旧都。┅┅开皇元年改六府,置东京尚书省。其年废东京尚书省。┅┅大业元年徙入新都。”
大业五年(年),改洛阳为东都。
《资治通鉴隋纪隋纪五》:大业五年(己巳,公元六零九年)春,正月,丙子,改东京为东都。
隋末,天下群雄并起,年,唐国公李渊起兵,次年称帝,建立唐朝,以长安为京师。
《旧唐书地理》:“京师,秦之咸阳,汉之长安也。”
唐太宗时,营建洛阳宫。
《旧唐书卷三》:“(贞观十一年二月)甲子,幸洛阳宫,命祭汉文帝。丙申,改洛州为洛阳宫。”
高宗时,改洛阳为东都。
《旧唐书》:“(显庆二年)十二月乙卯,还洛阳宫。丁卯,手诏改洛阳宫为东都,洛阳官员阶品并准雍州。”显庆二年十二月丁卯为年1月22日。
年,武则天改东都洛阳为神都。
《旧唐书本纪卷六》:“九月,大赦天下,改元为光宅。旗帜改从金色,饰以紫,画以杂文。改东都为神都,又改尚书省及诸司官名。”
年,武则天废唐睿宗,即皇帝位,改国号为周,定都洛阳。
《旧唐书》:“(载初元年)九月九日壬午,革唐命,改国号为周。丙戌,初立武氏七庙于神都。”
神龙元年(年),神龙政变,武则天被迫退位,李显复位(唐中宗),恢复大唐国号,社稷、宗庙等恢复永淳以前旧制。
《旧唐书》:“(中宗神龙元年)二月甲寅,复国号,以旧为唐,社稷、宗庙、陵寝、郊祀、行军旗帜、服色、天地、日月、寺宇、台阁、官名,并以水淳已前故事。神都以旧为东都。”
也即京师恢复为长安,神都洛阳改回为东都。
天祐元年(年),朱温发兵攻陷长安,兵祸洗劫,挟持唐昭宗迁都洛阳。
唐朝时,国都在长安与洛阳之间反复多次。
同时,唐朝也陆续增置了北都太原、南京成都、西京凤翔等都城。
年,洛阳城被黄巢起义军将领孙儒率军大肆掳掠后焚毁,隋唐洛阳城化为丘墟。
唐亡以后五代时期:
朱温建立梁国,定都开封,其中于年至年以洛阳为都;
李存勖建立的唐国,定都于洛阳,同时以雍州京兆府(长安)为西京。
由于战争破坏,随着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东移,南方经济迅速发展。
此后,长安和洛阳都卸下王冠,褪去光环,仅作为军事要地而存在。成为文人志士凭吊古今兴衰的对象,再无帝王之气。
北宋时,开国皇帝赵匡胤曾经有意迁都长安,由于部下反对而最终放弃。
终北宋一世,洛阳为西京,然而只是虚名。
明太祖朱元璋时,皇太子朱标于洪武二十四年(年)西巡后,曾提议迁都西安,但回到国都南京后不久病死,此议作罢。
此后,长安和洛阳虽然在后世屡次被提议为国都选项,但顶多是做为“备胎”的陪都,再也没有真正地成为政治中心,结束了曾经辉煌的国都历史。
替而代之的是,开封、南京、北京等成为国都的热门城市。
清末“庚子之变”时,慈禧和光绪西逃,驻跸西安长达一年时间。算是对这座老牌国都的一次眷顾。
中华民国时期,长安和洛阳的光辉回光返照了一次。
民国21年(年)3月5日,国民政府明令宣布定西安为陪都,建立国民政府西京筹备委员会,但后来西京筹备委员会撤销。
同年,日军进攻上海,国民政府定洛阳为行都,并一度在洛阳办公。
对于几个著名古都的积年,按照学术界公认的史学大师史念海先生的计算标准为:西安为年、北京为年、洛阳为年。
“二都”自古就被相提并论,各有优劣势,相辅互补,共荣同衰。
纵观历史,西安与洛阳都曾经是国都的优质选项,各有优劣势,哪个也不能占绝对分数优势。
从政治战略意义上讲,西安的地理西偏的硬伤,需要以洛阳的居中地位来补救、替代,于是出现了“双都制”。
因而,西安与洛阳自古就被捆绑在一起,相提并论,“二都”也往往成为一个特意指代词。
《文选干宝<晋纪总论>》:“扰天下如驱羊,举二都如拾遗芥。”唐代李峤《扈从还洛呈侍从群官》:“四海帝王家,两都周汉室。”唐代韩愈《赠河阳李大夫》:“四海失巢穴,两都困尘埃。”
自汉代创始、延续后世的众多“都邑赋”,更使西都长安与东都洛阳深入人心。
西安与洛阳所在的区域,都是中华民族的重要发祥地,丝绸之路的东方起点等,构成了华夏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
西安与洛阳都是历史上影响力巨大的都城,恢宏壮观,是中国封建社会鼎盛时期的地标,是古代的国际大都市。
至于西安与洛阳所争的“N朝古都”,牵涉到史料记载、考古发现等诸多影响因素,众所纷纭,不必过分纠结,强硬篡改历史更不可取。
而最重要的是,西安与洛阳这两座兄弟古都,有着相似的履历、发展轨迹,沟通、交流频繁,相辅相成、互相辉映,因而应该惺惺相惜,而不是互相踩踏、讽刺;
携手辉煌过也同时衰落过,因而不应沉湎于辉煌的尘封岁月,更不应该不择手段地人为增添历史光环、搞地域黑、口水战,而应面对现实,反思历史,规划未来,发愤图强,创造新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