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十八楚地风云

盆友们看过之前秦国崛起那段的,应该还会记得动不动就把儿子送出去当人质、最后自己客死在秦国的楚怀王。从国土面积上讲,楚国绝对是当时第一大国。但这样强大的国家为什么会让自己的国君客死异乡呢?后来又是怎么发展的呢?

功过五分的“昏君”楚怀王

其实客观的讲,楚怀王真不是个特别聪明的人。

不造大家还记不记得,楚怀王曾被张仪戏耍于股掌之间。那年张仪骗楚怀王跟齐国断绝关系,条件是秦国割地六百里给楚国。楚怀王特别信任,痛骂齐国,搞得齐王特别委屈,不得已去投奔了秦国。楚王这背弃朋友的行为,最后换来了张仪的六里地。

过了两年,楚怀王又把张仪骗到了楚国。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张仪通过靳尚和郑袖的帮忙,成功从楚国离开了。

当然,评价一个人呢,要客观,楚怀王还是有一些伟大成就的。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攻灭越国。

大家应该都知道“卧薪尝胆”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就是春秋时期的越王勾践。勾践卧薪尝胆灭了吴国以后,越国就成了东南方最强大的国家,一度是当时的霸王。直到战国后期,越国地处偏僻,一直固步自封,跟其他几国的差距越来越大,到了楚怀王的时候,齐楚联手,把越国灭了。

要知道,越国当时也是“万乘之国”。攻灭一个万乘之国难度是很大的。当年齐国和燕国相互打了那么多年,最后也没有灭掉哪个。在秦统一以前,万乘之国被攻灭的例子,越国是唯一一个。

后来呢,由于顶不住秦国强大的军事压力,楚怀王先是送出了自己的太子去秦国作人质,后来自己也跑去秦国作了人质,最后客死异乡。

不管怎么说,楚怀王还是一个比较有勇略、有能力的国君,要客观评价的话,至少也是功过各占五分。

但为什么历史上都众口一词说楚怀王是昏君呢?

因为一个人,屈原。

当年张仪第二次来楚,本来是必死的结局,最后却因为靳尚和郑袖的关系,成功离开了楚国。张仪一走,屈原就跑去找楚怀王,质问自己老板为什么要放了张仪。

楚怀王这才清醒,派人去追,已经追不上了。

由此可见,当时楚怀王还是比较信任屈原的。当时楚国国内有亲秦派和反秦派之分,屈原算是反秦派的代表人物。

后来,楚国和秦国结盟的时候,屈原也多次表达了反对意见,楚怀王却不听。反秦派也由此没落,屈原被流放,无法再参与朝政,因此只能改行,去写诗。

再后来,楚国首都被秦国攻破。听到这个消息,屈原不能自已,怀抱大石、沉入江底。再后来就有了粽子、赛龙舟和端午节。

客观的评价一下屈原:他是个超一流诗人,三流政治家。

屈原是个感情很丰富但情商很低的人。特别显示在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表达,凡事都要一抒胸臆。他给老板建言的时候,大多喜欢说大实话,估计说的时候,情绪也很激烈。这对政治家来说是一大忌讳。

但无论如何,屈原对我们的影响极大。所谓的影响绝不仅仅限于端午节假期。没有人能否认,屈原的《楚辞》同《诗经》一起共同奠定了汉语的韵律、节奏感和美学倾向,从而决定了我们这个民族几千年以来的美学传统。

更重要的是,屈原虽然不是一个好政治家,但他有话直说、据理力争的性格也被认为是后世君臣伦理的楷模。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当然,这个结果客观上害了楚怀王。屈原太有名了,太高风亮节了,这样的大臣、贤人为什么会如此落魄不得意呢?贤臣落魄,必定是昏君当道么。所以,本应功过各五分的楚怀王就被扣上了昏君的帽子,永世不得翻身。

春申君登场

上次讲秦国崛起的时候说到,楚顷襄王的时候,秦国准备以白起为大将,纠集韩、魏一起来打楚国。在即将出兵的千钧一发之际,跑出来一个叫黄歇的楚国使者,劝阻了秦王。

黄歇给秦昭襄王的上书里头大致是这么说的。

首先,是承认秦国已经很牛逼了。但随后立刻指出,即便秦国这么牛逼,仍有很大隐忧。

黄歇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吴越交战,吴王占尽先机,越王卧薪尝胆,最终使得弱小的越国灭掉了强大的吴国;另一个例子则是智伯带着韩、魏伐赵,被赵襄子成功策反,最终落得个自己身首异处、家族全员灭亡的结果。

最后的结论是,如果秦楚互相攻伐,那么其他几大国就会坐收渔利,最终的结果反而对秦国不利。

这封上书的结果,不仅使得楚国成功躲过了一劫,而且使得秦昭王更加认清了天下的局势,调整了统一战略,努力发展自身国力,给子孙打好基础,使秦国最终统一了天下。

当然,黄歇自己也为此付出了代价。第二年,楚国为了跟秦国保持良好的双边关系,继续使出了杀手锏:再次送出了自己的太子去秦国做人质。而黄歇因为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众,被选拔为太子的陪同,一起奔赴秦国。

人质是生活在刀尖上的,但这并没有磨灭黄歇的聪明才智。黄歇陪着楚国太子熊完,在秦国忍辱负重,寻求机会,这样的生活过了十年。

十年后的一天,楚国国内传来消息,说太子他爸,顷襄王病重,快不行了。太子和黄歇都知道,这是个很重要的时刻,如果太子能立刻回去,他就能成为下一任楚王;而如果太子赶不回去,鉴于之前楚怀王被秦国扣留时的下场,熊完就连太子都做不成,将彻底沦为一个废人。

黄歇的政治智慧和勇气在这件事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首先找到了秦国丞相范雎,试图说服范雎,让楚国太子回国继承王位是件有利于秦国的大好事。范雎跟黄歇、熊完的关系不错,且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就向秦昭王汇报了一下。秦昭王有点犹豫,不过也不想放过这么好的影响他国内政的机会,于是,就让熊完的师傅先期回国,探查一下楚王的病情,之后再作打算。

秦王的诏令传到了楚太子的居所,熊完无可奈何,准备按秦王的指示办。这时,黄歇站了出来。

他对太子熊完说,你必须逃回去,换上仆人的衣服,今晚就走。

太子说,如果秦王追查起来怎么办?

黄歇说,我顶着,大不了一死。

于是,太子抱着一颗感恩之心,换了衣服扮成楚国使节的车夫回到了楚国。

这件事充分体现了黄歇是个精于算计的人。

我们来分析一下,当时的局势,无外乎两种结果。

结果1:楚太子被扣留在秦国,楚王驾崩,楚国大臣另选一个楚王,那留在秦国的太子和黄歇就丧失了身份和外交价值,即便不死,下半生也将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结果2:楚太子成功逃离秦国,回国即位。黄歇就面临两种可能,一是被秦王杀掉,二是被秦王放回去,得到新楚王的重用,以报当时的救命之恩。

大家比一下这几种结局。与其必死,不如搏一把。

黄歇充分分析了局势,做出了最优选择。而且,赌博成功。

熊完走了以后,黄歇主动向秦昭王坦白实情。秦昭王当场大怒,要赐死黄歇。范雎又跑出来了,他跟秦王说,这次黄歇帮了熊完那么大的忙,之后肯定能得到重用,不如现在放他一马,以后能帮到秦国。秦昭王听了,就同意了。

黄歇回国以后三个月,楚顷襄王去世,太子熊完即位为楚考烈王。考烈王一上位,就任命黄歇为令尹(楚国最高官职,相当于丞相),还赐给他淮北十二县的封地,封他为“春申君”。自此,黄歇成功跻身战国F4。

黄歇之后也没闲着,先是在邯郸之围中率兵援赵,随后又出兵灭掉了鲁国。这使得他当时的国际知名度显著上升,也使得楚国又逐步恢复了强大。

同其他F4成员一样,黄歇手下也有超过三千的门客。而跟其他F4成员略有不同的是,黄歇好像从来没穷过,生活极其奢侈。

有一次,赵国平原君派几个门客访问春申君。这几个门客琢磨,我们替老板来出使,要给老板挣面子。怎么挣呢?他们低头一看自己的行李箱里头有一些玳瑁簪子和镶着宝珠的剑鞘。这在当时都堪称顶级奢侈品,绝不亚于现在的爱马仕包包。

于是他们装扮整齐,跑去见春申君,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走近了,一行礼,一低头,他们立刻就瘪了。原来春申君所有门客脚上的鞋,都镶着跟他们宝剑上一样的宝珠。这帮门客不仅没给他们老板挣到脸,反而是丢人丢大发了。

“兄弟情”

在长达二十年的日子里,考烈王和春申君的关系一直很亲密。春申君一直把持着楚国朝政,而且获得了极高的国际声誉。

这时候,楚国已经逐渐恢复了强国的地位,国内国外形势都一片大好。但,还有个问题。考烈王生不出儿子。

春申君着急啊,就不停的找那些传说中适合生育的女子,然后进献给楚王。女人是送了不少,但儿子仍然没生出来。

恰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

六国联合出兵攻打秦国,共推楚王为联军首脑。楚王就让春申君主事。不过,这场兴师动众的行动最后战败了。考烈王将这次失败的责任都归到了春申君的头上,并开始冷落他。

另一方面,春申君手下一个叫李园的宾客也在布置着另一盘大棋。

李园有个妹妹很漂亮。他先把自己的妹妹献给了春申君。春申君很喜欢美女,立刻就纳了妾。这姑娘也争气,马上就怀了孕。

这时候,李园就跳出来找到了春申君,对他说,楚王那么尊崇你,对你比对自己的兄弟还好(这简直是必然的,楚王生命中最艰难的十年都是在春申君的陪伴下渡过的,跟亲兄弟真没什么感情)。但现在楚王年纪大了,而且没有儿子,到时候万一没了,所谓人走茶凉,他的弟弟一上位,你就肯定会失势的。

这番话说到春申君心坎里去了。不要说楚王死了以后的事情了,即便没死,自己的位置都已经开始受到危险了。这人还没走呢,茶杯就已经快端走了。

李园继续说,现在我妹妹有了你的身孕,而且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外加一个我妹妹。所以,不如趁这个机会,把我妹妹送给楚王,这样你的儿子就是以后的楚王,而你就是楚国的太上王。这样,你的荣华富贵不就有了保障了吗?

春申君听了这个大胆的计划以后惊呆了。这事说得简单一点是戴绿帽子,说得严重一点就是变相篡位啊。不过他仔细评估了一下各种情况,答应了李园。

李园的妹妹确实很有姿色,一送过去就成了楚王的宠妃,顺利“为楚王”生下了太子,后来还做了王后。李园也哥凭妹贵,成了楚国重臣。

李园其实也是个大阴谋家。他真正的目标是取代春申君的地位,成为楚国的实际控制者。让自己妹妹为楚王生下太子只是计划中的第一步。而完成了这一步之后,他还需要做一件事才能真正达到目标。

这件事就是,杀掉春申君。

于是,看着楚王一天天的老去,他私底下就逐步招募了不少刺客,等待机会刺杀春申君。但他保密工作做得不太好,很多人都知道他有这个想法。

春申君的一个门客,叫朱英的,就来提醒他这个事,要他事先防备李园。但春申君觉得李园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而且他俩关系一直很好,这件事完全就是造谣,谢绝了朱英的好意。

十七天后,楚考烈王去世。李园抢先入宫,并事先埋伏了人手。春申君一听说楚王去世的消息,立刻跑去宫中,在进入棘门的时候,春申君被刺客杀死,他的头被砍下来,扔到了棘门之外,而他的家族也被夷族了——当然,他的一个儿子活了下来,成为了楚国国王,楚幽王。

客观地讲,春申君是F4里面最有能力的一个,也是最成功的一个,但也是历史评价最褒贬不一的一个。他以死护主,但也秽乱宫闱;他建功立业、开疆辟土,最后却死于非命……

或许这才是人性吧!

当然,春申君也确实够哥们的,用自己全家的代价,为自己的“兄弟”楚考烈王保住了血脉。楚考烈王若是泉下有知,是该高兴呢,还是悲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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