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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之绝唱《史记》问世的前前后后
作者
yesuo
被鲁迅先生盛赞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所撰写的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被列为二十四史之首,为我们完整展现了上古传说中的黄帝至西汉初年的历史。
司马迁写《史记》,始于汉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年),成书于汉武帝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直到汉宣帝的时候,才有其外孙杨恽上书朝廷,献出《史记》,为后世留下了这部辉煌巨著。
司马迁出生在一个太史世家,其父司马谈任汉武帝时太史令,一心想要学孔子著《春秋》留下一部历史著作,可惜天不假年,于公元前年去世,临死前嘱咐司马迁一定要完成父亲的遗志。
公元前年,汉武帝元封元年,是汉武帝封禅泰山的那一年,汉武帝46岁,登基执政整30年,也正是从那一年起,汉武帝的统治开始走下坡路,前30年辉煌统治所取得的伟大政绩使得汉武帝更加刚愎自用,喜怒无常。
汉武帝之前宠卫夫人,用了个小舅子卫青得心应手,后来宠李夫人,所以又用了个小舅子李广利,太初元年封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去打西域大宛国,公元前99年李广利又被汉武帝派去打匈奴。
论能力,李广利差卫青十万八千里,而汉武帝时候的匈奴也正是最强盛的黄金期,汉武帝虽雄心勃勃,也知道匈奴难打,派李广利去打也只是想让小舅子镀镀金,历练一下,但有一位英雄年少气盛,主动请缨去直捣黄龙。
这位英雄名叫李陵,著名的飞将军李广的孙子。李陵跟汉武帝说,我只要五千精锐就可以直捣黄龙把匈奴单于给你捉来。一言既出,结果李陵深入敌后果然遇到了匈奴的主力部队,李陵也非孬种,杀敌无数,但终究寡不敌众。
身为将军,要么一战成名凯旋而还,要么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最耻辱的是战败投降,偏偏李陵就投降了匈奴。一开始汉武帝还以为李陵战死了,慰问家属的仪式都搞了,与匈奴的这一战无论怎样都可以光荣地收场了,但,军马来报,李将军投降了。
你可以设想此时汉武帝的震怒与尴尬,朝中一帮文武看主子震怒自然也是义愤填膺,纷纷指责李陵,汉武帝看司马迁没说话就问他,太史,你怎么看呢?司马迁厚道,说,我看李陵有国士之风,以少打多,作战英勇,虽然战败投降,但也未必不是诈降。
本来说这些也没什么,坏就坏在司马迁嘴欠,多说了句,李陵这么少的兵打匈奴大部队,你们都见死不救还怪人家投降?盛怒之下的汉武帝听司马迁有责怪李广利的意思,怪小舅子就是怪我咯,于是把司马迁打入大狱,施了宫刑。
事后,汉武帝怒气消退,想想司马迁说的也有道理,就慰问李陵残部,并派公孙敖将军去接应李陵,结果公孙敖转了一圈没完成任务,回来谎报说李陵在帮匈奴练兵呢,汉武帝一听火腾地一下又上来了,就把李陵家满门抄斩了。
公孙敖也没有凭空瞎说,帮匈奴练兵的是降将李绪,李陵搞清原委后就杀了李绪,一心投靠匈奴了,因为匈奴单于对自己不错,还把女儿嫁给了自己。
不过李陵心里终究有个结,公元前年,苏武出使匈奴被扣,面对威逼利诱苏武誓死不降,相信对李陵的心里冲击也是很大的,汉武帝死后,摄政的霍光曾派使去接应李陵归国,李陵说,大丈夫不能反复无常,一再受辱,最后客死他乡。
一代名将李陵因为自己的投降而使家族蒙羞,自己终身懊悔,但比他更冤的是司马迁,因为说了几句公道话而身遭宫刑之辱,一生抬不起头来,关于司马迁的心迹在他给朋友的一封书信中表露无遗,这封书信就是著名的《报任安书》。
在《报任安书》中,司马迁说,“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历来宫刑之人都是被人看不起的,被排斥在士大夫队伍之外,司马迁又说,自己从小资质平平,受了先辈的隆荫做个小官,平时与官场上那些人也没什么来往交流。
谈到李陵之事,司马迁说,我和李陵没什么交往,不算朋友,只是钦佩他的为人,为他说句公道话,同时也想宽慰一下汉武帝,没想到犯了禁忌,没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汉武帝也没深入了解,就这样遭了羞辱。
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司马迁很是自卑,认为自己为李陵说话所受宫刑是遭人耻笑的事情,是在犯傻。我想这是司马迁心中世人对自己的评价,如果再来一次,司马迁会不会还是犯傻呢?事实表明,司马迁不会了。
《报任安书》是司马迁对任安来书的回复,根据回信内容可以看出,任安来书是要司马迁向汉武帝推荐人才,而司马迁隔了很久,直到任安即将被斩之时才给他回的这封信,这里究竟有何原因?
任安与司马迁是朋友,他怎么想到要司马迁向汉武帝推荐人才呢?因为当时司马迁是中书令,皇帝身边的红人。司马迁因李陵事件遭受宫刑后,汉武帝事后肯定也后悔对司马迁做得太过了,所以给他升官予以重用。
中书令是汉武帝发明的,司马迁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中书令,中书令的职能就相当于今天的中央主席办公厅主任,帮助皇帝处理日常事务,这个人既要有才干又要绝对受皇帝信任,时常出入后宫,最好还是个太监,而这些条件司马迁都符合。
你想这样一个皇帝身边的红人,作为朋友的任安当然希望司马迁能拉帮结派搞个小圈子大家一起发达,但经历过李陵事件的司马迁自然成熟了许多,他怎么可能去干这样的事呢?所以接到任安的来信司马迁冷处理了很长时间,直到公元前91年。
公元前91年,发生了西汉历史上著名的巫蛊事件,卫夫人的姐夫,丞相公孙贺因官场权力斗争被人诬陷巫蛊诅咒天子,这件事牵涉到了卫氏一族,最后因汉武帝宠臣江充的构陷,把卫夫人和太子刘据(卫夫人之子)都卷进来了。
刘据忍无可忍就起兵杀江充清君侧,这一闹不得了,父子相残,打起来了。那时候,任安任北军使者护军,相当于首都警备司令部司令之类的,接了太子的诏令却躲起来不出兵,因巫蛊之乱汉武帝处死了很多人,汉武帝认为任安骑墙首鼠两端就把他也杀了。
作为中书令的司马迁应该知道任安此劫死罪难逃,所以在任安被杀的前夕回了这封《报任安书》,以抒发自己的满腔心事,因为他知道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之所以忍辱负重,全是为了完成《史记》以成一家之言,然后“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扬名天下)”。
“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太史公宫刑著《史记》也是一样一样的啊。
观《报任安书》全文,司马迁纯粹是借回信的名义向后人剖白自己的心迹,公元前91年既是巫蛊事件发生的年份,也是《史记》成书的年份,司马迁终于可以一吐多年的屈辱与郁闷,留《报任安书》后飘然而去。
传司马迁曾多次向汉武帝请辞中书令一职,最后终于带着已完稿的《史记》告老还乡,司马迁究竟死于什么时候无从考证,但他已完成了毕生夙愿,死而无憾了。而对晚年的汉武帝,此时正在经受着痛苦的煎熬。
公元前91年的巫蛊之祸,父子骨肉相残。有人说巫蛊之祸是汉武帝一手导演的,目的是清除卫氏一族势力,为汉昭帝刘弗陵登基扫清障碍,因为汉武帝晚年又宠信赵婕妤,特别喜欢她所生很像自己的这个小儿子刘弗陵。
或许这个猜测是对的,因为汉武帝不但为刘弗陵扫清了登基障碍,自己临死前又赐死了赵婕妤,避免了吕后专权的局面,使得汉武帝之后没有出现唐朝武则天、清朝慈禧太后这样的事情,而是被称为“昭宣中兴”的太平盛世。
但,汉武帝在公元前91年巫蛊之祸发生的时候或许还没想那么多,因为公元前90年,接任公孙贺为宰相的刘屈氂(mao,中山靖王刘胜之子)又勾结李广利欲立昌邑王刘髆(bo,李夫人之子)为太子,也被诬巫蛊,结果自己被杀,李广利投降匈奴。
然,不管怎样,亲情终究割不断,接连遭遇两次巫蛊之祸,太子刘据死,李广利叛,给汉武帝的心里冲击还是很大的。所以当田千秋等上书为太子鸣冤的时候,汉武帝也认识到了自己太过疑神疑鬼,搞得天下人心惶惶。
田千秋因一言而封相,相比司马迁幸运多了,因为他掌握了火候,没在汉武帝火头上进言。汉武帝升司马迁为中书令,拜田千秋为相,也充分说明了汉武帝不愧为一代名君,只是脾气有点大,而接下来的一件事更彰显了汉武帝的非同常人。
公元前89年,汉武帝下了一道《轮台诏》,历史上称为轮台罪己诏,因为汉武帝在轮台诏中对自己常年穷兵黩武北伐匈奴表示了悔恨之意,汉武帝正在为他的任性付出代价,国库空虚,民生凋敝,官不聊生,时局动荡。
据《资治通鉴》记载,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三月汉武帝封禅泰山后,对众臣说:“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
作为一个最高领导者,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敢于承认勇于自我批评,恐怕古今中外也是凤毛麟角、绝无仅有的。
公元前87年,一代君王汉武帝终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传位年幼的汉昭帝。然此时,司马迁究竟在干什么?历史没有记载。只是司马迁有个女儿,嫁给了杨敞,杨敞是汉武帝托孤重臣霍光的亲信。
杨敞在汉昭帝时曾官居丞相,但天生胆小,一生谨小慎微,生了两个儿子,其中小儿子杨恽为人清正廉洁、性格耿直、一身正气,深受外祖父司马迁的喜爱。史料记载,司马迁死后将《史记》传给了女儿,因而有幸被杨恽看到。
一脉相承,杨恽自然是太史公的知音,他看见了《史记》的重大价值,最终上书汉宣帝,使得《史记》终于重见天日、流芳百世。然而由于杨恽狂放不羁的性格,其自身的命运却没能如外祖父及其《史记》一样有个好的归宿。
作为丞相之子,司马迁的外孙,杨恽自小就是含着金钥匙出身,后因举报霍氏谋反有功而得以封侯,但因为杨恽在官场不愿同流合污,又有检举小人有话直说的性格缺陷,得罪了很多人,最后因为妄议朝政被贬为庶人。
成为一介老百姓后,杨恽经商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后,就更加玩世不恭、今朝有酒今朝醉,有位老朋友孙会宗看不得好朋友自甘沉沦,就劝他要低调,不想杨恽听不得别人的好意,回了封信《报孙会宗书》。
在《报孙会宗书》中,杨恽认为自己仕途失意商场得意并没有什么不对的,人生就该及时行乐,我做了君子不屑最低等卑贱的商人,难道就应该受到你们读书人的轻视与羞辱么?道不同不相为谋,用得着你来教训我么?你有什么理由以体制内官场的一套来约束我一个商人?
本来杨恽说得也没错,但因为知名度太高,又被小人告到汉宣帝那。汉宣帝一看杨恽你小子也太狂了,对我有怨言啊,“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故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我遭贬超三年了,皇帝还没有招我回去,恩义也断了,谁也不欠谁。
一代圣君汉宣帝居然因为杨恽的几句怨言而把其腰斩,开了因言获罪的先河。但杨恽对自己狂放不羁的性格没有多加检点,未能如其外祖父司马迁一样忍辱负重、低调做事,故有此悲剧,不免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