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史记》继承春秋笔法的精神,不过在文体上有空前的创新,不循编年记事的形式,改以人物纪传为体,开创纪传体史书的新页,文史并茂,成为历代正史的标竿。明代茅坤在《史记钞》钦赞司马迁为“文仙”。而司马迁以一生完成这本跨度二千四百一十三年,共五十二万余字的巨作,经过了一番铭心刻骨的历炼。
司马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话正是司马迁写作史书之准备过程的写照。
司马迁出生在夏阳县(今陕西省韩城县)龙门山,幼年时在黄北之北、龙门山之阳耕田放牧。十岁时,拜名师伏生诵读古文古史(《尚书》《左传》《国语》《世本》等等)。
二十岁时,他出门游历,考察重要的古迹。南游长江、淮河,登会稽探禹穴;游九疑山探寻舜帝遗迹,走沅湘水道,涉汶泗二河,到齐鲁的都城讲学,并考察孔子的遗风,行乡射礼于邹县峄山。他行万里路,考察史上圣王和孔子的重要遗迹和旧礼制,途中并不似旅游赏玩那般顺利,他在鲁郡的鄱、薛和会稽郡彭城(徐州旧称)等地受困遭厄,有了更深刻的人生历练,最后转道梁楚等地归返故里。
元人《孔子、颜回、曾参三圣图轴》回故里后,司马迁的仕途初度展开。他担任郎中一职,奉使出征巴蜀以南之地。元鼎六年,司马迁平复西南夷,经略卭、笮、昆明等地,还都报告使命。就在这时候,汉武帝封禅泰山,司马迁的父亲——太史公司马谈病重不能跟随前往,遗憾填怀。司马迁刚好归返省视父亲,父亲将一生未竟的遗愿交付给他,期望他克绍箕裘。司马迁父亲一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继承父亲遗志
父亲勉励司马迁作史记(当时人称史书为史记),让他继承起家学,续祖先之业,以尽大孝。
他们远祖是颛顼的后代,在上古之世,司理天地之事,功名显赫。到了周宣王时,失去了他们世传的官职,成为司马氏(司马是官名,为夏官卿,不掌国史),兼管史事。到了周惠王、周襄王之际,司马氏遭难,族人离开周室奔晋,之后各奔西东。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在汉朝再为太史公,他期望儿子司马迁能够继承祖业,不要让先祖的显名在他这一代断绝。
司马迁父重病之际,执着他的手哭泣着说:“我死后,你一定要当太史,当了太史不要忘了我要论著史书这件事。人子的孝道是从侍奉父母开始,然后能入朝尊奉君主,最终能奠立己身的德望,能扬名于后世,以显扬父母,这是最大的孝道。”(原文: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且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
司马谈期望迁儿勿忘他要写史书的事,让他继承遗志继续完成。那么他为何想写史记呢?
司马谈对儿子司马迁这么说:“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孔子脩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则学者至今则之。自获麟以来四百余岁,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
就是说:“周朝末年幽王厉王之后,王道缺失,礼乐衰微,多亏孔子编修旧文献振兴被废弃的礼乐,阐发《诗》《书》,作《春秋》,后代学者至今依旧奉为准则。《春秋》历史写到鲁哀公获得麒麟那一年,从那以后,四百多年间,诸侯间互相兼并,史书散失很多,甚至断绝。现在汉朝建立,海内统一,对那些贤君明主,忠臣义士之事迹,我身为太史不论述记载因而荒废了天下的历史文献的话,我感到非常忧惧!你要全心放在续写史记这件事上呀。”
司马迁俯首流涕承诺父亲:“小子不聪敏,但我一定把您收集整理的全部旧闻旧事依序编排述写成书,不敢有缺损脱落。”
古代记事竹简。司马谈逝世后三年,司马迁成为太史,他开始编缀国家石室金匮所藏的史书资料。过了五年,这一年冬至,颁布太初历改元太初,祭告天地诸神于明堂(天子举行祭祀的太庙),这对天地人都是非常重要的历史时点,司马迁也在此际着手编写史记,“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又过了七年,即天汉三年,司马迁意外遭遇李陵之祸,被投入大牢,这个晴天霹雳让他人生突然变色!他忧伤喟叹:“是我的罪吗?是我的罪吗?身体毁坏不能再用事了。”
但是,司马迁要完成一家之言的史书才开始,“草创未就,适会此祸,惜其不成”,他系念着父亲和自己的志业,退一步深思,《诗》《书》这些古代的重要典籍的作者,都以意义隐微而言语简约的特色来传达心志意向。而且昔日那些传世之作的作者们,也都经历了人生的大难,曾经心志郁结不能畅达人生志向,比如:周文王曾被拘禁在羑里;孔子几乎饿死在陈国、蔡国之间;屈原遭君主放逐,半生不能回朝;孙子被断足;韩非在秦国被囚等等。思索中,司马迁坚持完成史记的心志更受到这些古代贤圣临难不慑的鼓舞,“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他为了要完成父子两代的志业,无悔地承受了“腐刑”(宫刑)这个人生大辱,守节勤学,博览群书,编辑写作,历时三十余年,奋力完成父子两代的志业,完成《太史公书》[1],即后人所称的《史记》,偿还了前辱,了无悔恨!
司马迁和他的《太史公书》(《史记》)承传《春秋》大义
《史记》起于陶唐,本纪以黄帝开端,写到汉武帝元狩元年获麟而止,此为窃比于孔子作《春秋》止于获麟之意,司马迁继承《春秋》精神是非常明显的。
太史公赞颂《春秋》的历史价值与微言大义:“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
《春秋》上溯历史阐明了夏、商、周三代开国君王的王道,往下辨明人与人之间的人伦纲纪,让人理清模糊不清的往事,明辨是非,思定迟疑不决的判断;让好人得到褒奖,恶人受到贬斥;让有德有能的贤人受人尊崇,那些不肖之辈被轻视;让那些行将灭亡的国家能存续下去(如楚庄王不灭陈国),那些将要断绝的帝王世系再延续下去(如周代之初,舜的后代重建陈国,大禹的后代重建杞国);还能修补破旧残缺的制度,振兴衰废的礼义秩序,这些都是治国平天下的王道大事。
良史之才守节涉学三十余年
《史记》内容包含:十二本纪,记述帝王兴废;三十世家,载录君国存亡史;八书,记录国家重要制度和阴阳通变;十表,厘清世代世系和封赏;七十列传,备载忠臣孝子的正行。
其文稿史料来源,“先据左氏、国语、系本、战国策、楚汉春秋及诸子百家之书,而后贯穿经传,驰骋古今,错综隐括,各使成一国一家之事。”(《史记史记索隐序》)上下时间跨度二千四百余年,“年载悠邈,简册阙遗,勒成一家,其勤至矣”。《史记史记正义序》说司马迁“守节涉学三十余年”,一生至勤深耕精神毕现,刘向、扬雄,皆称司马迁为“良史之才”。
《史记索隐》述赞司马迁和他编写论述的《史记》:“太史良才,寔纂先德。周游历览,东西南北。事核词简,是称实录。”一代良史司马迁,继承父亲之德业,以一生完成了纪实严谨、言简意赅、人物活现的历史真实录。他奉“真”为史学的圭臬,也成为后代史学精神的标竿,中华文化的重要资产。
注[1]:《史记》为何原称《太史公书》,司马迁为何称“太史公”?《史记集解》解释“汉仪注太史公,武帝置,位在丞相上”,汉旧仪云“太史公秩二千石”,说明了“太史公”在汉武帝时是官职名称。又《史记正义》引用虞喜《志林》的解释说,在周代之前主掌天文之事的天官很尊贵,他们尊天之道,职位为“上公”。从周代到汉代,其职位转卑,但是上朝时的座位仍在公之上,所以在汉代仍以旧名尊称太史为“太史公”。
主要资料来源:《史记太史公序》《史记三加注》《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