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一百四十一无赖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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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来到外戚大战宦官第x季——请原谅后台君,我也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第几季了。/泪目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黑暗的时代。

当时有两大贤人:荀淑(曹操谋士荀彧的祖父)和钟皓(曹魏名臣钟繇的曾祖父)。钟皓有个侄儿叫钟瑾,有退让之风,却被同学李膺(后来在党锢之乱中声名鹊起)批评做人“无皂白”——这对于读书人来说是很严厉的批评。钟瑾很难过,跑来跟钟皓说,钟皓却说,李膺祖父、父亲都身居高位,家族兴旺,所以才敢这么说,但是就现在这个黑白不分的时代,若想保身全家,还是你的方法最好啊!

这是梁冀掌权下的时代。

恶贯满盈

和平元年(AD),梁太后归政于刘志,随后驾崩。当然,这只是表面功夫,实际上掌握权力的仍然是大将军梁冀。

相比于他的前任,刘志还算明白事理。他知道自己这个皇位是梁冀给的,而且此人又专横跋扈,因此他处处小心,并对梁冀给予最高的尊重。梁太后葬礼结束后,当时还不到二十岁的刘志就张罗着给梁家的一众亲眷封赏。梁冀和他的弟弟、老婆、儿子们都得到了超出礼制规格的赏赐。

在此要说一下梁冀的老婆孙寿。这个女子很有些能耐,把梁冀这样在外张扬跋扈的权奸治得服服帖帖的,让他对自己又爱又恨。一方面,她能够通过各种妖媚的手法迷住梁冀,让他对自己欲罢不能;另一方面,她生性刻薄,又能做出种种狠毒无下限的事情来,使得梁冀又对她十分惧怕。举个例子。梁冀曾经在为父亲守孝期间在外跟一位名叫友通期的美女私通,安顿在家外的一个宅子里。这事后来为孙寿所知,姐们二话不说,趁着梁冀外出的当口,带着自家奴仆打上门去,把小三拖回家来,剪掉头发、划破脸皮、痛加鞭笞,一时闹得沸沸扬扬。此事让梁冀十分头疼,最终不得不去走丈母娘路线,通过孙寿的母亲来摆平孙寿,指天立誓保证跟这个小狐狸精一刀两断,这才止住了家里的河东狮吼。但狗改不了吃屎,没过多久,梁冀就又跟友通期搞得一块儿了。梁冀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坚持了很多年,还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叫伯玉。然而,纸包不住火,这件事最终还是为孙寿所知,她二话不说,让自己的儿子梁胤把友氏一家全都杀光了。唯独小伯玉靠躲藏在夹壁之中方得保住小命。

当然,孙寿的私生活也不清白,她和管家秦宫也有一腿。秦宫因为这层关系,成功开启了仕途,做到太仓令,也成为当时朝廷中一个非常显赫的人物,连刺史等二千石官员就任前都需要向他辞行。

梁冀和孙寿这对活宝生活极为奢华,大兴土木、搜尽天下珍奇,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朝中都是他们二人的亲属、爪牙,全都贪得无厌、穷凶极恶。给他们家看门的奴仆,也上行下效,天天问要求谒见的人收红包收到手软,陆续跻身东汉富豪榜之列。为了搜刮民间财富,他们还会派出私人宾客,跑到各郡县,调查当地富人、大户,随后给富人任意编造一个罪名,将之逮捕关押,要求其家出钱将其赎回,若所缴钱财不满要求,便“撕票”——与绑架无异。

他们敛财对象之广泛甚至连皇室都不放过。有一次,皇子生病需要买牛黄。梁冀一看,这生意毛利高,可不能错过啊,就派遣门客带着他的书信去找京兆尹延笃。延笃一看,大喝一声,下令将来人逮捕斩杀,并大声对周围的人说,大将军是椒房外家,皇子有疾,肯定进献药方、药材,怎么会来牟利呢?所以此人必定是冒充无疑。梁冀听说了,吃了一个瘪,但没办法,这事说出来太难听了,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气。等风头过去后,找了个理由把延笃给免了职。

汉安帝刘祜嫡母耿贵人去世,梁冀听说以后,赶紧趁火打劫,向耿贵人的侄儿耿承索取老太太遗产中的珍宝玩物,被同为东汉名门的耿氏所拒绝。于是梁冀恼羞成怒,丝毫不顾忌任何政治影响,编了个理由诛杀了耿家十余人。

一句话,梁冀一家在敛财这件事上完全不遗余力,手段上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在元嘉元年(AD),梁冀还是被结结实实地治了一回。当时正值正月初一的朝会,梁冀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不把朝廷礼制放在眼里,公然佩戴着宝剑进入宫中。尚书张陵厉声叱责梁冀,并命令宫中的虎贲、羽林上前夺下宝剑。梁冀其实骨子里很怂,一看这阵势,腿就软了,跪下来认错。张陵一点也不领情,上书弹劾。梁冀因此受到罚俸一年的处罚,被狠狠地杀了一回威风。

有意思的是,这位正直不阿的尚书张陵当年还是梁冀弟弟河南尹梁不疑举荐的。此事过后,梁不疑不满地对张陵抱怨,说我当年举荐了你,如今反倒罚到了自家头上。张陵毫无愧色,回答说,我这么做正是报答了明公的私恩啊。一番话反而把梁不疑闹了个大红脸。

梁不疑会脸红,说明他还有是非观念。确实,梁不疑跟梁冀不是一路人,他还是个比较上进的读书人。这让梁冀很担忧,怕这个弟弟跟自己不是一条心,到时候要坏事。为了防患于未然,他干脆把梁不疑调进中央当光禄勋,而让自己长相极为丑陋的儿子梁胤去做河南尹。梁不疑也很有个性,一看亲生哥哥怀疑自己,干脆辞官回家。但即便如此,梁冀还是不放心。他派人去弟弟家门口蹲点,记下跟他有来往的士族大臣,并一一打击诬陷,死的死,流的流。

梁冀带剑上殿受到叱责这件事还有另外一个后果,就是梁冀发现自己的待遇还不够好。刘志于此表现出极高的情商,他在当年的晚些时候以“褒崇梁冀”为名,要求大臣们单独给梁大将军搞出一套礼仪来。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讨论,梁冀获得了两汉历史上前无古人的至高待遇:比照西汉开国第一功臣萧何,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比照东汉开国第一功臣邓禹,增加封地为四县;比照西汉第一权臣大将军霍光,得到相应金钱、奴婢等赏赐。甚至在每次朝见皇帝时候,他都是单设席位,三公都在其下。

即便如此,梁冀仍不满足。

天子拱手

生活腐化、追求虚名也就算了,更不能忍的,是梁冀对朝政大权乃至天子刘志本人的控制。

除了获得僭越制度的高规格礼仪外,梁冀在其他方面也都毫不留情地践踏着皇室天子的尊严。譬如,向各地征调的物品以及各地每年按时向天子进献的贡品,里头最好的东西都要先呈送给梁冀,梁大将军挑剩下的才能送到刘志手里。而且,这样的事情不是偶然发生,而是堂而皇之地成为了当时的惯例。由此可见,梁冀根本不把刘志这个天子放在眼里。

挑礼品如是,政治上更是如此。全天下都知道大权掌握在梁冀手里,天子只是个前台摆设,要办什么事都要去找梁冀。于是,当时就出现了这样的场景:官吏民众纷纷带着大量的财宝礼物,在梁冀家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以达成做官或者免罪的希望。文武百官升迁或被征召,都要先到梁冀家门呈递谢恩书,然后才敢到尚书台去接受指示——俨然成为了那个时代的官场公开规则。如果有人不愿遵守规则,等待他的必然是严厉的报复。东郡太守侯猛,刚刚接受任命时,没有去谒见梁冀,犯了忌讳,被梁冀找了一个别的罪名将之腰斩。

君臣伦理荡然无存,天子和大臣的地位彻底颠倒过来了。

再举几个例子。

一位名叫吴树的官员被任命为宛县县令,上任之前去向梁冀辞行。碰巧,梁冀有不少爪牙在宛县境内,梁冀就让吴树多多照顾,给予方便。吴树是个正直的人,对此很是鄙夷,便直截了当地拒绝梁冀说:“邪恶小人是残害百姓的蛀虫,就算是亲人,也应诛杀。大将军身居高位,应该崇贤尚能,但今天却反而嘱托我照顾很多那些奸邪小人,我实在很震惊!”梁冀听了沉默不语,心里当然不高兴,最终两人不欢而散。吴树还真的是个好官,上任后,便按照梁冀所给的名单,将其中为当地百姓所痛恨的数十人全部诛杀,为民除了一大害。梁冀自然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吴树后来升任荆州刺史,再次于任前向梁冀辞行,梁冀二话不说,在府里就请他喝下了毒酒。吴树从梁府出来,没多久便死在车上。

另一个例子是年仅十九岁的郎中袁著。此人很有才华,也颇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写了一封上书说,里面建议天子对梁冀的权力加以限制、多加留意,甚至应当考虑命令其退休。这当然触了梁冀的霉头,他听到消息后,立刻秘密派人搜捕袁著。为了躲避追杀,袁著改名换姓,假装有病身死,还让家里人用蒲草结扎成尸体,买来棺木殡葬。然而,这一切费心的布置仍然为梁冀所识破,他坚持不懈,继续派人追捕,终于抓到袁著,将其活活鞭打至死。不仅如此,他还以追捕袁著同党为名,将他看不顺眼的、与袁著有交往的人统统杀光。

当然,梁冀手下也有明白人,时不时会找机会劝诫一下。他下属中有个叫崔琦的人,很擅长写文章,写过《外戚箴》、《白鹄赋》向梁冀讽劝。梁冀虽没什么文化,但拿来一看,也大致猜到了文章大意,心里不高兴,把崔琦叫过来问到底是几个意思。崔琦就把历史上去权臣的故事说给梁冀听,劝诫他要有所收敛,不要做一些与天理天道相违背的事情。但是,崔琦到底高看了梁冀,哥们从内到外都是纯正的流氓无赖,根本就讲不进道理。他听完崔琦的话后,一言不发,将崔琦扫地出门,遣送回乡。崔琦了解梁冀的为人,知道他必定不会如此善罢甘休,就逃出了家,四处逃亡躲藏。然而,天下到处都是梁冀的爪牙,最终崔琦还是被抓到并诛杀。

大臣们过着噤若寒蝉的日子,天子刘志也没好到哪儿去。不管是宫廷禁军,还是天子随扈,都少不了梁冀的亲信耳目,皇宫里发生的每一件事,天子的一言一行,即便是再细小的情况,梁冀都能了如指掌。

凭借着这样的手段,梁冀把持朝政将近二十年,而作为天子的刘志只能拱手,做好高级花瓶份内的事。

“厕所政变”

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天子刘志就在如此一个泼皮无赖的控制下生活,心中不可能没有怨言。不过,他能够隐忍不发如此之久,还时不时恰到好处地拍一下梁冀的马屁,也说明此人有很高的情商。

没办法啊,只有这样,他才能生存下去!

不过,哪怕是性格再好的人,都会有自身的极限。

延熹元年(AD)五月,发生了日食。时任太史令的陈授通过小黄门徐璜向刘志转述了“日食之变咎在大将军冀”的说法。梁冀通过宫内眼线听说后,毫不犹豫,让手下逮捕拷问陈授,将此在监狱中折磨至死。这一事件在刘志隐忍已久的怒火上浇了一桶油,这位花瓶天子深深地愤怒了。

不过,他仍然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的身边都是梁冀的眼线,甚至连他的枕边人梁皇后都是梁冀的亲生妹妹(也是梁太后的妹妹)。刘志全天候处于严密的监视下,要对梁冀有所作为,是难上加难的事。

不知是不是连老天也认为梁冀应该整治整治了,刘志身边最大的卧底梁皇后在延熹二年(AD)秋天死了。而梁冀对少了这样一个重要的政治筹码很是不满,计划将拟推举的下一任皇后的邓猛认作干女儿,让她改姓为梁,从而把自己抬升到天子干岳父的地位。为了办成这件事,梁冀打算把自己看来会阻碍此事的人——其中包括邓猛的母亲、姐夫等人——全部一个不留地暗杀掉。暗杀的事儿最终没办成,邓猛的母亲跑到皇宫向天子哭诉,刘志听后大发雷霆。

看来,不动手不行了!但是,找谁来帮忙呢?他想到小黄门史唐衡,知道这是一个信得过的人。为了避人耳目,刘志趁着一次如厕的机会悄悄和他商议,询问身边是否有可用之人。

想想也是心酸,堂堂天子,为手下臣子严密监视,只能趁着上厕所的时候才能找心腹说几句体己话,真是惨到家了。所幸,唐衡心中不满梁冀也已经很久了,早就在暗中观察那些与他具有相似想法的人。他想了想,推荐了四个人——都是宦官——中常侍单超,小黄门史左悺,黄门令具瑗,中常侍徐璜。

刘志听后,点了点头,心想此时不搏更待何时。下了决心后,他立刻叫来单超和左悺,开门见山地告诉他们打算诛杀梁冀,并询问他们的想法。这两位宦官受梁冀压迫已久,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于是,他们又叫来具瑗和徐璜,成功说服他俩也入了伙。五名宦官表明忠心后,由天子刘志亲口将单超的手臂咬出血——天子之血太金贵,所以放血是宦官的事——六人歃血为盟。

不过梁冀宫中耳目众多,密谋之事虽然隐秘,但终归有蛛丝马迹可循。不久后,梁冀就对单超等人起了疑心。为此,他安排自己的心腹中黄门张恽入宫住宿,以防意外发生。

见到这样的形势,六人倒梁同盟认为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即行动。于是,先由具瑷出面,以“擅自入宫,意图不轨”的名义逮捕了张恽。随后,刘志亲自登上前殿,召集各位尚书,将此事告知他们,并派遣尚书令尹勋持节统率丞、郎以下官吏,让他们全都拿起武器,守卫省阁,并将所有代表皇帝和朝廷的符节收集起来,送进内宫。

安顿好宫中事宜之后,刘志派遣具瑷率领能动用的士兵——包括虎贲、羽林等部队——共计一千余人,与司隶校尉张彪将梁冀的府第围了个水泄不通。光禄勋袁盱带着符节进入梁府,没收了大将军印绶,将其改封为比景都乡侯。梁冀对来自天子和宦官的突然袭击毫无准备,整个人都懵了,俨然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回过神来以后,自知活命无望,和自己的妻子孙寿双双自杀。

梁冀一死,梁氏一族自然也丧失了全部的反抗能力,朝野掀起一场铲除梁氏余孽的运动。梁氏和孙氏在中央和地方的所有亲戚,不论男女老幼,全部逮捕后押往闹市斩首,尸体暴露街头。与梁氏有亲密交往的高级官员,纷纷被绳之以法,受到诛杀的就有数十人。当时的三公,因为之前阿附梁冀,并且在铲除梁冀的行动中没有出力,也全都被免去了官职,贬为平民。梁氏在各地当官的下属爪牙,也都被免了官。由于牵连的官员实在太多,经过清肃之后,整个朝廷都空了。

梁冀的财产也全部被没收,由官府变卖后收入共计三十余亿,全都上缴国库。为此,刘志减免了当年全国一半的租税,并将梁冀的园林开放,分给贫民耕种,让他们安身立业。

梁冀一门,前后共出了七个侯、三个皇后、六个贵人、两个大将军,夫人和女儿享有食邑而称君的七人,娶公主为妻的三人,其他担任卿、将、尹、校等官职的五十七人。这样一个权势熏天的家族,无法无天了二十多年,却在被打倒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反击能力、束手就擒,也是令人咂舌的事情。对此,王夫之就发了一番评论:“说到头,梁冀也就是个臭流氓的水平,所以诛杀起来才这么容易啊!”

偏偏就是这么个不学无术的臭流氓,居然摆布了大汉朝廷二十年之久。刘秀若是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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