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作为我国历史学上的巍峨丰碑,鲁迅先生对《史记》赞誉极高。
虽已去两千多年,今读《史记》可不受时空拘束,感觉并不久远。一百三十卷信手翻阅,可以当文学作品,读一个个小故事;又可以依次来读,细心体会,互相参阅,从史料中窥探历史真相。
毕竟,《史记》既篇篇可独立,又前后卷章相关联。
先说最末卷《太史公自序》。《史记》无前言,司马迁却将《自序》谦虚地放置最后,列传第七十篇。
列传是历史上有影响的人物的传记,或者说是各方面代表人物的传记。司马迁把自序位于列传里面。是谦虚,还是骄傲?且不论。
很多人喜欢结合《报任安书》探究司马迁撰写《史记》的原因。那么自序中究竟透露了多少信息呢?让我们一起看看自序。
家族荣光——“司马氏世典周史”司马迁生于史官世家,其父司马谈乃西汉太史令。这都是司马迁在自序中所说。司马家先祖能够追溯到上古虞夏之时,是执掌天文地理重黎氏,到了周代辈辈传承掌管周史。
随着周王朝衰落,司马家“去周适晋”,后来家族分散了。直到爷爷司马喜为五大夫,父亲司马谈当上太史公,才重掌管天文。
写《史记》,这不仅是家族使命,也是家族荣耀。
父亲遗愿——“无忘吾所欲论著”司马谈承继祖业后确立显功名的宏图大志,撰写继《春秋》之后的一部历史著作。
“是命也夫,命也夫。”
“而太史公留滞周南,不得与从事,故发愤且卒。”
然而,造化弄人,汉武帝搞封禅大典,这么隆重的封禅仪式不能参加,“而”字转折中透露出司马谈的遗憾。
“发愤”不仅悔恨,而且伤心。所以在将死之际,司马谈拉交代临终遗言:“余先周室之太史也……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余死,汝必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
司马迁低头呜咽,泪涕俱下,硬着头皮应下了父亲的遗命。
“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守孝三年之后,司马迁由郎中调任太史令,整天忙碌着收集史书和整理档案文献。
出于情怀——“故述往事思来者”对于司马迁而言,写史不仅是父亲遗命,又是司马氏烙印在骨子续史的自觉——这也是太史令的使命所在。“且余尝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罪莫大焉。”
司马迁自幼耕读,十岁即能诵古文。二十岁踏遍名山大川,南至江、淮;北渡汶、泗,东到齐、鲁;而后又出任郎中、西征巴蜀等。
司马迁所学和游历,了解了许多历史人物的轶闻趣事,以及全国各个地方的风俗民情和经济生活,在《史记》中经常可以看到他结合亲身经历阐述对历史事件的看法。
家族基因的传承,父亲临终的嘱托,以及个人的游历,让司马迁觉得应该承担起“绍明世,续《春秋》”的历史使命。
飞来横祸——“遭李陵之祸,幽于缧绁”司马迁因替李陵辩解军败被俘而被处以腐刑并囚禁狱中。司马迁宁可狱中苟且偷生而不自裁,只因为心愿未了。
在《报任安书》中,司马迁给任安回信时解释,“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
想到文王演《周易》,孔子作《春秋》,屈原赋《离骚》,左丘明编《国语》,孙膑著兵法,韩非《说难》与《孤愤》等,这些流传的著作基本都是遇坎坷愤慨而作。
“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司马迁更加坚定了信念,也影响了他的写作——不仅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更要“思垂空文以自见”,通过文章流传让后人了解他。
遭此飞来横祸,司马迁记叙中不再一味褒扬明圣盛德,而是化悲愤为动力,将内心郁结诉诸于文字之中。
六家论要——“我有以治天下”再看《自序》,基本上可以划分为四个部分:第一、家族荣耀,第二、六家之辩,第三、盛赞春秋,第四、史记提纲。
五百年出一圣人,司马迁应该从小就接受过类似的教育。“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今五百岁”,续写历史成为名圣,这是家庭影响而树立的最大梦想。
《自序》指摘阴阳、儒、墨、名、法、道六家要点究竟又是为什么呢?
“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所谓诸子百家都是为了一个目标而去努力,只不过途径不一样而已。“此务为治”,如何达到太平治世——这就是共同的目标。
然而,六家各有长短,阴阳一年四季运行顺序,儒家君臣父子人伦关系,墨家强本节用,名家辩证名与实的关系,都是可取的主要内容。道家虽说兼收并蓄,集众家之长,有可取之处,但“其实易行,其辞难如”,做起来比较简单,然而道家文辞幽深微妙很少人能够通晓。
六家如此,谁是优?还需要说嘛,以史为鉴更为清晰。
褒扬春秋——“以为天下仪表”再继续看,司马迁与壶遂对话高度褒扬《春秋》。《春秋》上阐明三王的治道,下辨别人事的纲纪,既是礼义的根本,也是道义治世的准则。上至君王、臣子,下至平民百姓,不知《春秋》就不晓礼义。
明面上,司马迁出于对孔子尊崇以及史书的赞誉,立志效仿孔子整理编次历史。
但是,司马迁“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职,万事既具,咸各序其宜”,与孔子“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处于完全不同的境遇。
所以,与壶遂对话中还隐藏着信息。
司马迁说:“余闻先人曰‘《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且士贤能而不用,有国者之耻……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意思是《春秋》不仅针砭时弊,还宣扬明德,所以司马迁也要将圣明君主、功臣、世家、贤大夫等人物的家事传记传扬古今。
当然,孔子作《春秋》的初衷为,“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本来孔子想以评论二百四十二年历史作为天下人行为准则,但感觉说服力不够,不如将褒贬之义寓于史事中,或者说结合史事阐述观点,如此更容易让人接受。
孔子所处时代不允许直抒胸臆,遭受腐刑的司马迁岂能没有情绪?所以,司马迁也仿效孔子在史事中寓意褒贬。这可能就是与壶遂对话所隐藏的含义吧。
所以,读《史记》既可以了解历史,还应该从中探究司马迁隐藏的信息。或许,司马迁在行文中不经意的隐藏了一些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