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留心嫉妒啊,那是一个绿眼的妖魔!”
莎士比亚在四大悲剧之一《奥赛罗》,以“嫉妒”贯穿主线。莎翁将嫉妒心喻为”绿眼的妖魔“,不仅面目可憎且极其凶恶。
在我国历史上,先贤们比莎翁更早意识到了嫉妒之恶,所以才有警世之言:“美女无恶,入室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女子不论美丑,入宫就被人嫉妒;读书人不论有无才能,入朝就被人仇视。
司马迁用史实阐述了嫉妒之恶,在《史记》中曾三次引用了这句话,分别是:《外戚世家》、《扁鹊仓公列传》、《鲁仲连邹阳列传》。
嫉妒之恶从小处而言影响个人,但嫉贤妒能,隐蔽人才,排挤人才,从大处讲或可影响国运。
战国初期,魏文侯身边聚拢了一批贤能人才:老师子夏、段干木、田子方,治国李克、魏成、翟璜、西门豹、屈侯鲋,将军乐羊、吴起。魏文侯人才济济,因此魏国进入了最强时代。
司马迁曾用事实予以证明:“秦尝欲伐魏”,秦国曾试图对魏国用兵,最终大臣劝说下放弃了。究竟是谁劝说了秦王,司马迁虽未明确,但劝说辞却记录了下来。
“魏君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图也。”——魏文侯礼遇贤能之人,老百姓受到仁惠,上下和睦同心,攻打未必能有所收获。“文侯由此得誉于诸侯”,各诸侯国颂扬魏文侯人才济济而不敢轻启战端。
魏文侯虽奠定了强国的基础,但其后续继承人并未延续。魏国就被像“绿眼的妖魔”附身,嫉妒导致人才流失,从而日渐式微。
吴起治军理政能力卓越常言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吴起一生历仕鲁、魏、楚三国,通晓兵家、法家、儒家,在内政、军事上均有极高的成就。
吴起在魏文侯时投奔魏国,魏武侯在任时又逃离了魏国。司马迁在《孙子吴起列传》中记录了吴起遭嫉妒以及被陷害的内幕。
“田文既死,公叔为相,尚魏公主,而害吴起”,“公叔”是魏国继田文之后的丞相公叔座(亦为公叔痤),“尚”解释为娶,“害”意思为嫉妒。
公叔座为何会嫉妒而陷害吴起呢?
军事才能优异。
李克曰:“起贪而好色,让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史记·孙子吴起列传》
吴起本是卫国人,因军事才能卓越曾任鲁国将军。吴起战胜齐国,却遭鲁人恶语中伤,鲁国国君由此心生猜忌。吴起听说魏文侯礼贤下士,于是跨国求职。
魏文侯向李克询问吴起怎么样?李克回答说,吴起贪慕功名爱好美色,但是军事才能即使司马穰苴也未必比得上。于是,“魏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
司马迁撰写人物力求详实,又继续介绍吴起在衣食、行军、扎营等等各方面与士卒同甘共苦,由此“尽能得士心”。所以,魏文侯任命吴起为西河守,管理毗邻秦国、韩国的边境城邑。
“魏文侯既卒,(吴)起事(供职)其子武侯。”“吴起为西河守,甚有名声”,吴起在西河郡守任上政绩斐然,赢得了较好的名声。这说明吴起不仅军事才能卓越,治国理政能力也十分优异。
“武侯浮西河而下”,魏武侯曾乘舟沿西河顺流而下视察西河郡。魏武侯看到山河险固内心有点小傲骄,“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
吴起陪同魏武侯视察,当场驳斥了魏武侯,“在德不在险。”——国家的安危不能依侍地形的险恶,而要靠施行德政凝聚人心。
魏武侯置相背后的隐情“魏置相,相田文”,魏武侯更换丞相,任命田文为丞相。此处“置”
七品草民认为理解为“更换”比较恰当。毕竟,魏文侯在任时已设置乐丞相之职,魏武侯继任后重新换人罢了。“先生尝教寡人曰‘家贫则思良妻,国乱则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此处“成”是指魏文侯之弟魏成,“璜”是指大臣翟璜。在《魏世家》中,魏文侯问李克,魏成与翟璜谁更适合担任相职?
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史记·魏世家》
平时看他所亲近的人,有钱时看他所交往的人,显达时看他所举荐的人,失意时看他所不做的事,贫困时看他所不取用的是什么。从这五方面就足以确定人选。
这便是李克的“识人五法”,观察生活细节来确定。这也是古人对君子之“德”的细化和个人操守的具体化。最终,魏成被魏文侯任命为丞相。
在《吴起列传》中,魏武侯更换田文为丞相导致“吴起不悦”。吴起主动向田文找茬,列举了自己在率军攻城掠地、治理内政镇抚百姓、驻守西河抵御秦韩三方面的功劳。
田文表示甘拜下风,然后又说了一句话,让吴起“默然良久”,服了。
“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子乎?属之于我乎?”——《史记·孙子吴起列传》
大意为:国君年轻,国人疑虑不安,大臣不亲附,百姓不信任,处在这个时候,是把政事托付给您呢,还是应当托付给我?
其中“大臣不附”表示,魏文侯遗留的官员不太拥护魏武侯,这也是魏武侯更换丞相的原因。而从《魏世家》记载来看,并非大臣们离心离德有反叛之心,而真实情况是魏武侯过于傲慢。
魏武侯傲骄待人被讥讽“(魏文侯)十七年,伐中山,使子击守之,赵仓唐傅之”,“子击”即魏武侯。早在魏文侯十七年,魏国在乐羊将军的带领下攻克乐中山,子击在赵仓唐辅佐下镇守中山。
司马迁在此后插播了一则小故事:“子击逢文侯之师田子方于朝歌”,子击在前往朝歌的路上与田子方偶遇。“引车避,下谒”,于是子击掉转车头避让田子方的车驾,并且下车行跪伏礼。毕竟,田子方是受魏文侯尊敬的老师。
“田子方不为礼”,对于子击毕恭毕敬的表现,田子方并未予以还礼。
对于田子方的“不礼”举动子击甚为不解,“子击因问”,这不是虚心求教而是质问诘责。
“富贵者骄人乎?且贫贱者骄人乎?”“富贵者”是指有钱有地位的人,而“贫贱者”则相反,“骄人”意思为待人傲慢。
“亦贫贱者骄人耳。夫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贫贱者,行不合,言不用,则去之楚、越,若脱躧然,奈何其同之哉!”——《史记·魏世家》
田子方的回答简而言之,“光脚不怕穿鞋的”。
国君傲慢待人,不被拥护便会失去国家;大夫傲慢待人则会失去家邦。而贫贱者言不被采用、行有所不和,不过是离开到楚、越,就像脱掉鞋子一样,怎么能像富贵人等同看待呢。
“子击不怿而去”,子击又被田子方教训一通,内心颇感不快。与《资治通鉴》所记载的“子击乃谢之”明显不同。司马迁对子击的心理描写无非表达子击的傲慢,这也就注定了魏武侯不被拥护,也说明魏武侯在任导致人才流失。
魏文侯对子击锻炼培养较早,“十三年,使子击围繁、庞,出其民”,在魏文侯十三年子击率兵攻占繁、庞。魏文侯在位三十八年去世,“子击立,是为武侯”。所以,“主少国疑”似乎与魏武侯的年龄无关。
公叔座排挤吴起出走田文死后,公叔座继任魏相一职。公叔座“害吴起”——无非嫉妒吴起军事和治国才能卓越。公叔座的仆人了解主人的想法,于是对公叔座说道,吴起容易对付。
公叔座喜不自禁,接着追问,“怎么办呢?”
“吴起为人节廉而自喜名也”,吴起这个人有骨气而又喜欢好名誉、声望。这是继李克、魏文侯之后,司马迁借用仆人答对再次评价吴起,而“喜名”大概是吴起颇为自负,居功自傲。
“相爷提前向魏武侯劝说,吴起贤能之人,咱们魏国乃是小国家,又与临近强秦,我担心吴起不能长久留在魏国。”仆人继续给公叔座出主意。
魏武侯随即问公叔座,那应该怎么办呢?
“试延以公主,起有留心则必受之,无留心则必辞矣。以此卜之。”——《史记·孙子吴起列传》
以延请公主为妻相试,如果吴起接受公主为妻则说明他会留在魏国,如果吴起拒绝则说明他不会留在魏国。以此来判断。
仆人又继续为公叔座设圈套,邀约吴起一起到相府做客,故意让公主生气并以傲慢的态度对待公叔座。吴起看到公主如此作践公叔座,心高气傲的吴起定然不会娶公主为妻。
所以,当魏武侯准备许配公主为吴起妻时,不出所料,吴起“果辞魏武侯”。“武侯疑之而弗信也”,魏武侯由此对吴起产生怀疑而不再信任。
魏武侯对吴起的猜忌之心,除了公叔座的设计挑唆,还有魏武侯骨子里的傲慢,以及吴起在魏武侯视察西河郡时表现出的居功自傲。
司马迁讲故事的能力相当强,成功地运用语言描写,鲜明形象地反映出人物的语气、神态、情貌,读罢犹如亲历现场。
“吴起惧得罪,遂去,即之楚”,吴起害怕获罪,于是离开魏国到了楚国。
公叔座临终举荐商鞅公叔座逼走了吴起,嫉妒之恶并未因此而灭绝。在《商鞅列传》中,司马迁提到商鞅供职于公叔座门下,却并不受重用。
“鞅少好刑名之学,事魏相公叔座为中庶子”,商鞅少有所成,精通法家学说,供职于魏相公叔座。
“公叔座知其贤,未及进”,公叔座明知道商鞅贤能,却没有来得及推荐给魏惠王。
是没来得及,还是根本没打算推荐呢?
大概率是后者。
“会座病,魏惠王亲往问病”,公叔座生病了,魏惠王亲自到相府探视。魏惠王问公叔座,万一丞相病逝,国家大事该如何处理?
司马迁在此又透露了两个重要信息:其一,时间节点,公叔座生病,且将一命呜呼。其二,魏惠王亲自探视,顺便征求丞相人选。
“座之中庶子公孙鞅,年虽少,有奇才,愿王举国而听之”,公叔座告诉魏惠王,公孙鞅年轻有能力,希望将魏国事务交由他处理。“公孙鞅”即商鞅,“商君者,卫之诸庶孽公子也,名鞅,姓公孙氏”。
公叔座发现魏惠王沉默不语——“王嘿然”,于是屏退下人,劝魏惠王道,“如果不能任用商鞅,一定要除掉他,不要让他跑到其他国家。”
魏惠王不堪其扰,“许诺而去”。
公叔座将死之时才推荐商鞅,这难道是爱才惜才之举?
“中庶子”是指掌管公族事务的官员。而“座之中庶子”,指的是商鞅只有官名并无实权。或者说,商鞅被公叔座限制在权力核心之外,所以魏惠王并不了解此人。商鞅被雪藏,恐怕还是公叔座嫉妒之心作祟吧。
公叔座又召进商鞅,“我向魏王推荐你接任丞相,魏王没答应。我又劝魏王如果不能任用你,就要杀掉你,他却答应了。你赶逃命去吧。”
商鞅认为魏惠王不会听公叔座哔哔,所以没打算逃离。
魏惠王矛盾的人才观惠王既去,而谓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国听公孙鞅也,岂不悖哉!”——《史记·商鞅列传》
魏惠王离开之后,对身边的人说道,“公叔座病糊涂了,太可悲了。把国事处理全权听从公孙鞅,这难道不是糊涂吗?”
商鞅离开了魏国,“公叔既死,公孙鞅闻秦孝公下令国中求贤者”,明确在公叔座之死,秦孝公继位之后。
从《魏世家》记录来看公叔座之死与秦孝公继位均在魏惠王九年,“九年,伐败韩于浍。与秦战少梁,虏我将公孙痤,取庞。秦献公卒,子孝公立。”其中,“公孙痤”疑为公叔座,魏国兵败,而公叔座成了俘虏。后来释放回魏,不久病死。
魏惠王继位之初的九年里备受欺辱,继位第一年,韩赵“合军并兵以伐魏,战于浊泽,魏氏大败,魏君围”。此战差点导致魏惠王亡国丧命。
“三年,齐败我观(今山东范县)”,“五年,……为秦所败”,九年,打败了韩国,又受秦国侵辱……即使在战场上接连失利,公叔座都未能推荐商鞅。
“庞涓既事魏,得为惠王将军”,庞涓学有所成,被魏惠王任命为将军。魏惠王要求庞涓将师兄弟招纳到魏国效力。岂料,庞涓嫉妒孙膑才能,“自以为能不及孙膑”而“疾之”,所以偷偷招孙膑到魏国并处于刑法。
魏惠王在历史上又被成为梁惠王,这名号充满戏谑与嘲讽。魏惠王弃用的孙膑以及商鞅,在齐国、秦国却受到礼遇和重用。
“秦用商君,东地至河,而齐、赵数破我,安邑近秦,于是徙治大梁”,魏惠王在位期间被屡屡秦、齐、赵虐打,不得已迁都大梁。
“三十三年,秦孝公卒,商君亡秦归魏”,梁惠王三十三年,在位二十四年的秦孝公挂了,商鞅因变法得罪了秦国贵族,所以从秦国逃亡魏国。
然而,梁惠王的表现让人大失所望,“魏怒,不入”——因恼恨商鞅旧怨而不予接纳。梁惠王再次错失商鞅,等于错失了再次崛起的机会。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惠王数被于军旅,卑礼厚币以招贤者”,梁惠王遭遇多次战争失败大概有所醒悟,于是以谦恭之礼、丰厚礼金聘请贤能人才。
可惜,命运不再给魏惠王机会,招贤不久就挂了,在位三十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