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史记》与《汉书》的比较,历来便有,大多数人皆认为《史记》与《汉书》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史记》成一家之言,《汉书》尽圣人之道;语言上《史记》雅俗共赏,《汉书》雍容尔雅,结构上,《史记》神明变化,《汉书》严缜绵密;
纵然都为两汉史学的“双子星座”,但论写人传情,言辞恳切优美,情感真挚动人,窃以为《汉书》远不如《史记》。
一、用情至深的《史记》
《毛诗序》中说:“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写诗如此,记事未必不能如此?《汉书》之于《史记》,便是缺少了一股情意。
司马迁对其笔下的人物,无不倾其所有感情,呕心沥血,固然是因为联系到了自己的遭遇而有所偏爱,但也不得不承认,即使已经故去千百年的人物事迹,由他的笔写下来,便觉得有血肉丰满,活灵活现之感:
屈原是“信而被疑,忠而被谤”的委屈;张良是“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的智慧;伯夷、叔齐则是“隐于首阳,义不食周粟”的气节;魏其正直,灌夫刚烈,武安奸诈;人物褒贬,寓于笔墨之间,是非善恶,藏于文辞之外。
正是因为司马迁的记述,才让我们看到了时过境迁以后依然熠熠闪耀的历史群星。
公园里的司马迁雕像司马迁对项羽,无疑“用情至深”,虽然对项羽的残暴凶狠又刚愎自用并无遮掩之态,但对项羽骨子里带有的贵族习气仍有细致入微的刻画:
狂狷傲气但却体恤部下,雄才大略但仍有一份对虞姬的绕指柔肠,纵然最后兵败自杀,历史上也只是惋惜之情居多。
有李清照满怀敬意的思怀:“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也有杜牧对其失意结局的慰藉、鼓舞:“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凡此种种,多半含有对英雄的惋惜之情,毫无对失败者的奚落与唾弃。
而《汉书》的《项羽传》中,且不说对《史记》有多少摘录抄袭之处,单单的细节描写都不到位,何谈人物形象的丰满?
再反观《汉书》,苏武持节牧羊,忠诚有加。
而“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美则美矣,却毫无感情,倒像是歌功颂德的教条,咄咄逼人的驯化,这样的历史,和耳提面命的的价值观灌输有什么区别?
二、满怀哲理的《史记》
司马迁之优于班固,更是把自己的思考也融入其作品中,所以《史记》读来便觉得哲理意蕴丰富,满口生香。
而读《汉书》,不免有平铺直叙,艰涩干瘪之感。
《太史公自序》里说:“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窃以为和《孟子》的“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两者同样揭示了圣人贤士在成为圣贤之前,无法避免的苦难历程,或者说圣贤之所以成为圣贤的原因所在。
这样的典例铺陈,却不显臃肿冗长,因为,这样的话,对像司马迁一样挣扎痛苦的人来说,是安慰也是希望。
此外,从历史唯物主义来看,司马迁用“尚不觉寤”“岂不谬哉”否定了项羽“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这样的唯心主义说法,相较于被“天人感应”所支配的《汉书》,则更显进步。
《史记》标榜“究天人之际”,认为天与人的关系并没有固定的联系,天即是天,人便是人,这种朴素的唯物主义在如今看来也不乏其科学性。
而所谓“天人感应”不过是将政权合理化的借口,班固不加以辨别,反而大加宣扬,真真是迂腐落后至极。
三、极具批判的《史记》
如果说,“发愤著书”使得《史记》中写尽了英雄的末路悲歌,也将司马迁几十年的深刻哲思蕴藏其中。
那么属于司马迁的,史学家的实录精神,则使其在创作时,不由地将笔触伸向了社会的各个方面,描绘了社会的种种阴暗面。
司马迁写尽了封建社会的事态炎凉:蔺相如一旦失势,便“树倒猢狲散”,再度得势,便引得众人嬉皮笑脸逢迎讨好。在《苏秦列传》中,苏秦与其嫂的问答则明显反映了《史记》的批判锋芒。
苏秦笑谓其嫂曰:“何前倨而后恭也?”嫂委蛇蒲服,以面掩地而谢曰:“见季子位高多金也。”
司马迁还善于描写人物的复杂面:在《高祖本纪》中,他不吝笔墨描写刘邦的雄才大略、任人唯贤,并尊其一声“高祖”;
但在记载刘邦自起义起,至立沛公之前的事时,都懒懒散散称一句“刘季”——他写刘季其人,“好酒及色”、睚眦必报。
相比之下,《汉书》显得谨言慎行得多。作为一部正史,班固身不由己地维护着统治思想的利益,因而在描述刘邦生平事迹时,往往有意删减史料,维护高祖形象。
比之《汉书》,《史记》的批判锋芒似乎更张牙舞爪一点:司马迁广收民间史料,有意以史家的本分,直言不讳地记“史”,毫不惧上。
他本着“究古今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原则,直截了当地对汉朝的开国君主的不当行为进行揭露和批判。
而班固写《汉书》,以《史记》为前辈,自然借用了《史记》的很多桥段,有时甚至直接生搬硬套,却在某些地方进行了润色、修改,“为尊者讳”,这与司马迁的批判精神相比,确实略逊一筹。
四、写在最后
虽然,以今日,以我之眼光,对《汉书》大加鞭挞的态度不甚理智,而我也并非喜欢乖觉怪癖之辈,只是“各花入各眼”。
有的人喜欢《汉书》的沉着冷静,中正持平,我就偏爱《史记》的抑扬顿挫,情深义重和批判锋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