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我们的经典系统发生过两次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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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古典”在中国古籍里,既可以专指上古的典籍,也可以泛指古代文献,同时还可以指古代的典章制度。也就是说,“古典”一方面指古代的典籍,另一方面也指这些典籍所记载的典章制度。

典,既可指典册或典籍,也可指典例。所以,中国古典学的研究对象,应以古代经典为中心,但也可以扩展到广义的古代文明。裘锡圭先生在谈“中国古典学重建”时提到“古书重建”和“古史重建”,后者显然已经超越了经典研究的意义。

年3月25日在东京召开的“文明与古典”公开研讨会上,裘先生发表《中国古典学重建中应该注意的问题》,提出了“中国古典学重建”的问题。他认为,近代以来中国古典学的第一次重建始于二十世纪一二十年代。

胡适在年出版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里,把《易经》只看作一部卜筮之书,并对东周以前的中国古史持存疑的态度。与此同时,王国维则以殷墟甲骨卜辞和敦煌汉简等新出土材料,年在清华大学“古史新证”课上,针对疑古派提出了“二重证据法”,认为可以“地下之新材料”“补正纸上之材料”。

譬如他根据甲骨卜辞中所见殷王世系,指出《史记·殷本纪》所记殷王世系大致不误。裘先生认为,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到现在,依据这一时期出土的大量古文字材料。

尤其是多数属于西汉早期和战国时代的出土文献,如临沂银雀山、阜阳双古堆、定县八角廊等汉墓出土的竹书,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慈利石板坡、荆门郭店等战国楚墓出土的竹书等,帮助我们“走出疑古时代”。

他在这篇发言里特意谈了两个问题:以简帛古书与传世古书相对照的问题,古书真伪的问题。十多年后,裘先生发表《出土文献与古典学重建》,对当时已经被议论纷纷的“中国古典学”给出比较清晰的研究范围。

他认为,“中国古典学”应该指对于作为中华文明源头的先秦典籍的整理和研究,甚至可以把“古典学”的“古典”理解为“上古的典籍”。此外,与先秦典籍关系特别密切的一些汉代书,如《史记》先秦部分、《淮南子》《说苑》《新序》《黄帝内经》《九章算术》等,亦可列入中国古典学的整理和研究范围。

他还对整理和研究这些典籍的工作范围做出了明确的说明:对先秦典籍的整理、研究应该包含以下内容:搜集、复原、著录、校勘、注释解读以及对古书的真伪、年代、作者、编者、产生地域、资料的来源和价值、体例和源流(包括单篇的流传、演变,成部的书的形成过程和流传、演变等情况)的研究。

裘先生倡导“中国古典学重建”,其重心似在古书重建和古史重建。而在想把“中国古典学”和“国学”等同起来的专家看来,中国古典学的领域决不能局限于此。现在,把中国古典学下限推到清代的意见占据学术界主流。

—年北大人文学部连续三年主办“古典学国际研讨会”,分别由北大中文系、历史系和哲学系承办。年11月北大首届中国古典学国际会议聚焦“什么是中国古典学”,大多数代表主张把下限延到清末,不要局限在秦汉时期。

在北大的教学体系里,古典学、国学,都还只是作为拔尖学生的跨学科平台,并没有在文史哲之外另设专业。在本科生层次上,为了方便打基础,我们把中国古典学的研究对象压缩在先秦两汉。

在学科建设上,中国古典学的研究范围一直延伸到清代。这样的两种对应方式,前者重视中华文明的根源性经典,后者重视中华文明的经典谱系,蕴含了中国历史上自己的经典解释学。

这个解释学传统不仅推崇新的经典,譬如《孟子》的重要性在唐宋之际受到高度重视,《大学》《中庸》从《礼记》里单列出来,同时还有新的解释。以郑玄为代表的汉代解经,侧重字义训诂,而以朱熹为代表的宋代解经,侧重章句的理论新义。

前者的政治寓意更着眼于帝王的社会秩序,诠释儒学作为国家意识形态的权威地位;后者似乎更关心儒学在日常生活里的伦理秩序,排斥佛教、道教在民间社会的广泛影响。今天的中华文明遭遇新的历史情境,即全球化共生格局取代了此前的儒家天下观。

厘清中国古典学的内涵和建设目标非常重要,我们今天对待古代中国的历史文化,不再拘泥于“信古”和“疑古”的逻辑循环,而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释古”。我个人相信,重构中华文明的经典谱系,是建设未来中国文化的必由之路。

中华文明的古典时代,是从传说中的三皇五帝到春秋战国结束,最主要是指夏商周三代。这一段古史很复杂,有的人很相信古史,有的则完全否定。中国古典学的重任之一,如裘先生所言,是这段古史的重建。

而对历史专业以外的学者来说,古书的重建可能更为重要。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出土文献,有很多出自战国和西汉初的古墓。可以说,现在是二千年来古书重建的最好时期。

裘先生提出“古典学的重建”,有一个重要的出发点,即要依靠出土文献走出疑古时代。他也不是主张“信古”。在古书的真伪、年代问题上,一方面要纠正疑古过头的倾向,一方面也要注意防止信古过头的倾向。

近年来,在学术界“走出疑古”的气氛中,信古过头的倾向已明显抬头。现在最需要对先秦两汉文献进行系统的梳理。他的《出土文献与古典学重建》,列举了重要的新出土文献。

出土文献现已成为中国学术界最大的热点之一,清华、北大等高校都有一批出土竹简,时不时有新的重要成果问世。简帛是继甲骨文之后对中国古典学影响最大的新资料,现在应有意识汇总简帛研究的新成果。

但是,这个汇总工作,肯定不是简单的史料堆积,而是意味着一次精神的蜕变,内蕴文明观念的重大突破。这就不是“重建”,而是“新建”。在中国历史上,我们的经典系统发生过两次大的调整,也就是《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所记载的分类系统。

前者把汉代保存的典籍分为“六略”,即: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数术略、方技略;后者把隋代保存的典籍分为“四部”,即:经部、史部、子部、集部,后附道经、佛经。

技术性的书籍在四部分类法里被边缘化了,道经和佛经得到了重视。不过,两种分类法都把儒家典籍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从汉代开始,儒家的经典谱系发生了多次变化,在历史上有“五经”“七经”“九经”,乃至广为流传的“十三经”,“四书五经”则又成为儒家核心经典最通行的说法。

中国古典学确实应该把儒家经典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但毕竟不再是独尊儒术的时代了,老庄等诸子百家,《史记》《汉书》《资治通鉴》等史部经典,楚辞、汉赋、唐诗等历代文学经典,乃至道经、佛经,亦可视为支撑中华文明的基本经典。

哪些典籍可被列入中华文明经典?这需要长时段的理论解释。经典结构的调整与知识分类体系的重大转变直接相关,但哪些典籍能被称为经典,既要有卓越的理论阐释或艺术表现,也取决于社会的实际需要。

因此,这里涉及复杂的解释学工作,很多时候是在“重读”古典,每一次深刻的重读,往往表现了一种新的学科视野,甚至诞生了一门新的学科。以往我们从事古典文献研究,基本上被称为“文史”工作。

但如果想要重建中华文明经典谱系,研究方法上则要兼容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以政治学、经济学、法学、社会学等现代学科的视角,则可发现新的经典组合。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重新理解以前被普遍忽视的自然科学类古籍。

从清末到民国元年(),中国人的知识体系再一次进行重大调整,从“四部”转变为现代西方学术意义上的“七科”,即:文科、政法、医科、格致、农科、工科、商科,逐渐发展出今天的学科体系。

我们的教育体制也发生了重大转变,从传统的书院转变为新式的学堂,逐渐建立从小学到大学、研究生院的现代教育体制,也就意味着优秀人才的选拔机制和评价机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这样的转变中,以往支撑书院的经学,失去了社会组织的依托而趋于黯淡,而以真理或客观自居的哲学占据新式教育的中心位置。经历了这么多的重大变化,支撑中华文明的经典是什么?

学术界并没有想清楚,中国社会也没有取得完全的共识。所以,我们今天对中华文明经典既要有学术意义上的“重建”,还要有思想意义上的“重读”。北大国学研究院推出“新编新注十三经”,突破了传统的儒家经典范围,把《周易》《尚书》《诗经》《礼记》《左传》《论语》《孟子》《荀子》《老子》《庄子》《韩非子》《墨子》《孙子兵法》列为中华原典。

社会上还有“佛教十三经”“中医十三经”等不同的典籍汇编,也是一种经典的重构。国家图书馆召集一批著名学者,选编“中华传统文化百部经典”,从年起陆续出版,涉及各个学科门类,体现了我们这个时代对中华文明经典的再认识。

中华文明经典系统能对中华文脉有所表现,但还不全面。中华文脉代表中华文明的传承,代表中华民族的核心价值观,这要由一代又一代中华儿女身体力行。在全球化和高科技的时代,重建或新建中华文明的任务非常艰巨,必须放在世界文明体系的大框架里。

惟其如此,才能真正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我们已经回不到古典时代,却要在经典里找到未来的理念。这是旧邦新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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