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创/深圳商报记者杨青
杨照老师的这本《史记的读法》最大的功劳就是把《史记》的结构剖析得一清二楚,太史公当初的谋篇布局,暗藏的心机和秘密,全被他庖丁解牛般一一拆解开来,跟着游走其间,有豁然开朗之感。
比如《高祖本纪》后应该是《孝惠本纪》,但史记里却没有《孝惠本纪》,代之以《吕太后本纪》,因为惠帝主政期间,实际执掌朝政的是吕后,所以司马迁在题材的选择和取舍上直指历史的核心人物,在选材上就表明了态度。技高一筹的是太史公并没有单纯的批判太后擅权、宫廷内斗,而是能着眼大局,指出吕太后掌政期间,因为宫斗,对百姓没有太严苛的政策,因祸得福的是社会。司马迁的智慧和见识在于他把历史的时间线拉了很长,通盘考量,算总账。评判历史人物不以一时一地的得失为依据,而是放在更大的背景,更长的时间里总体衡量。
再看《史记》中缺席的汉武帝,虽然没有专门的篇章记录他的言行,评判他的功过,但是透过其它篇章,汉武帝无处不在。比如在《酷吏列传》中,司马迁笔下的酷吏,人皆以为严苛,但“天子以为能”,且这句话一再提及,事实上在讽刺汉武帝的识人和任用能力出了问题。
在最早的经济史专著《平准书》中,司马迁从商业、贸易和经济角度来看秦灭汉兴,对武帝当时采用的最重要的国家财政制度予以分析评价。《匈奴列传》中暗藏着司马迁对汉代外交政策的态度,以及战与和两条不同的政策带来的不同的结果。
这三篇加起来,汉武帝的用人眼光、经济政策再加上政治风格和外交手段,已经廓然在目。
读过《史记》的人都知道太史公剪裁得当,一个鸿门宴拆成不同的素材,放在不同的人物中,要玩拼图游戏,才能凑成一个完整的画面。
杨照提醒,在对比明显的《循吏列传》和《酷吏列传》中间,反倒插入《汲郑列传》和《儒林列传》,细读之下就会发现《循吏列传》写到春秋就画个句号了,是历史。而《酷吏列传》写的是当下,都是汉代的酷吏,这意味着酷吏是汉武时代的特殊产物。
除此之外,太史公还写了一篇《张释之冯唐列传》,铺排在更前面,和《酷吏》貌似隔得很远,其实遥相呼应,这两个好官模板都是汉文帝时期的官吏。
汉文帝和汉武帝是死后的谥号,但在司马迁的笔下,汉文帝手下的官吏是两个楷模式的好官代表,汉武帝手下则是酷吏丛生,在选材和布局上早就暗藏了褒贬。
杨照对坊间流传的《史记》是“谤书”的说法也予以澄清,他觉得司马迁在《史记》里展示了一种永恒的智慧。这种智慧不只是在说汉武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汉朝的政治是什么,而是进一步揭开权力的不同模式,以及不同权力模式下会产生什么样的社会,还有在这个社会当中不同的人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活着。
所以《史记》既有帝王将相的本纪、世家、也有刺客游侠货殖列传,各行各业不同阶层各色人等在太史公的笔下被重新梳理纪录,历史不仅有帝王将相,也有贩夫走卒。
杨照提醒读者,司马迁最了不起的地方是,他在写历史的过程中也开创性地用了“五个w+一个H”,在写what时,更注重“why”和“how”。在太史公的笔下,一个人生存的背景和个人的努力要分开看,判断历史人物要有更高的视角打量、更长的时间权衡。
所以现代的读者面对《史记》这本大书时,不只要从头到尾通读,而且在细读的过程中要不断地追问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写?为什么如此繁写?如此简笔?为什么如此取材?又为何如此布局?
司马迁的历史意识,辽阔又深邃细致的心灵,充满了多层次多曲折的感情表达,无法用单纯听故事的轻松态度来领会。
比如列传第一篇《伯夷叔齐列传》,表达的是司马迁的道德价值判断。最纯粹最高贵的德行就是“让”,这也与世家第一篇《吴太伯世家》中的“让”两相呼应。
历史上有一些人物遭遇了不公平的命运,好人不一定有好报,坏人常常不会有坏报。许多值得被推崇的人物因为没有权力和地位,甚至在当时也默默无闻,过后更是被迅速遗忘了。许多恶行因为没有纪录下来,逃过了遣责。而历史学家的责任在于,秉笔直书,弥补“天”与命运的不公平,将好坏行为与名声彼此相称地存留下来。如同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一样。
年后出场的太史公接过春秋笔法,忍辱负重,把历史上被天道委屈的志士仁人还有公道,那些侥幸逃过命运的坏人,重新评判。但不是简单地归因,而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最终成一家之言,更注重挖掘这些人生活的背景条件,就像写酷吏并不是一味谴责,而是落笔在“天子闻之,以为能”,写出的除了汉武帝的性格,还有汉武帝时期外儒内法的政治风格。
读这本书最大的收获是跟着杨照老师,手起刀落,把之前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