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读《史记》,接着读《汉书》,短期目标是前四史,长期目标是二十四史,只要想做,当然可以实现。只是时间长一点儿,比如十年二十年。世事扰攘不休,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项莲生之言,也是沉痛至极了。佛曰:不可说,司马迁亦有不可说之事,而读者却能从其著作中读出。
说到《汉书》,首先免不了跟《史记》比较,司马迁和班固著作的优劣,前人争执不休,但也没有李白、杜甫那么难以判断。所以读《汉书》之始,先要简单论述一下两部著作的比较问题。其实前人之述备矣,特别欣赏的是赵翼的论述,因此暂且引用他的观点和内容。
赵翼是一位历史学家,也是一位诗人。个人对他的诗论不甚满意,不过他写的诗还是很好,尤其是一般诗选都不选的那种,比如《西阳门》:“东西二帝此相攻,事往犹传战血红。两阵间分谁盗贼,六经外另有英雄。冰痕早泮灵昌渡,铃语先占替戾风。千载共知胸磊落,故应狐媚笑曹公。”至于他的史学著作《廿二史札记》,则是让人心服口服外带佩服。
赵翼说自己闲居无事,翻书度日,而资性粗钝,不能研究经学。惟历代史书,事显而义浅,便于流览,于是每天阅读一部分,时有所得,则以为札记,积少成多,遂为著作。古人有经史子集,经学于今可谓式微,虽然在当代也不为无益,但实在不如让孩子读些科普著作,诸子百家价值稍大,而难度也不浅。只有文史,不管天赋高低,只要努力都能有所得。
而赵翼所说,史学浅显,便于流览,不知道要愧杀多少现在所谓的历史学家。赵翼又说,传世史学著作,除了正史以外又有很多野史杂说,其内容往往与正史有所歧互,但绝不应该以此为得,甚至否定正史。因为古代修史,必然广征博引,我们能看到的材料,古代修史者必然看到的更多,之所以有些被摒弃于外,必然有其理由,如果以其为据,不免贻笑大方。
赵翼论司马迁《史记》成书耗时之长时考证说,司马迁作《史记》大概用了二十多年。又说李延寿作《南史》《北史》用了十七年。欧阳修、宋子京修《新唐书》,也是十七年。司马光作《资治通鉴》,用了十九年。可见编订史事,必不能一蹴而就。如今一些专家学者,常称历史著作等身,不知千百年之后,其价值几何。
班固作《汉书》,只写西汉一代的历史,汉武帝以前的本纪、列传、表等多引用《史记》内容,班固所作的,不过西汉中后期的几位皇帝,即昭、宣、元、成、哀、平加上王莽七朝的君臣事迹。而且在体例上已经有司马迁创制于前,再续写历史已经很容易了。但考察其始末,先后经四人之手,用了三四十年,才最终成书,由此也可见《汉书》之缜密。
后人论《史记》《汉书》优劣,有“迁仅工于文,班固则密于体”的说法,此为片面之辞。赵翼说这是“不知无所因而特创者难为功,有所本而求精者易为力。此固未可同日语耳。”就像后来不断有新的电器发明出来,但这些发明跟发电机的发明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赵翼在分析史书体例时说,上古的时候,左史记言,右史记事。记言的是《尚书》,记事的是《春秋》,后来分别发展为编年、记事两种。记事的缺点在于不能统贯一代之全;而编年的缺点是不能即一人而各见其本末。“司马迁参酌古今,发凡起例,创为全史。本纪以序帝王,世家以记侯国,十表以系时事,八书以详制度,列传以志人物。然后一代君臣政事,贤否得失,总汇于一编之中。”后代正史均沿用纪传体裁,说明司马迁开创之功,实已为古代史书著作之极。
赵翼考察《汉书》成书的过程说,据《后汉书·班固传》:“固父彪接迁书太初以后,继采遗事,傍贯异闻,作后传数十篇。”所以班固的父亲班彪已经开始接着司马迁的《史记》继续撰写史书了。“固以父书未详,欲就其业,会有人告其私改国史。明帝阅其书而善之,使固终成之。固乃起高祖,终于孝平、王莽之诛,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为纪、表、志、传,凡百篇。自永平始受诏,积二十余年,至建初中乃成。”
所以班固写作《汉书》历时二十多年,但《汉书》的八表以及“天文志”尚未完成班固就死于狱中。汉和帝因此下诏让班固的妹妹班昭,就东观藏书阁续写,完成了八表,所以《汉书》的作者又有班固的妹妹班昭。《汉书》初成,很少为人所知所解。有马融伏于阁下,从班昭受读。而朝廷又下诏让马融的哥哥马续写成了《天文志》。
所以《汉书》的著者,除了班昭之外,又有马续。汉书一百卷,从司马迁那里获得的已经有一半,剩下的一半又经过四个人的辛苦付出,才得以完成。其后又有张衡上书说《汉书》内容与历史记载不符合的情况十余处。朝廷因此让卢植、马日磾、杨彪、蔡邕、韩说等校书东观,补续汉记,则《汉书》仍有未能尽善尽美之处,由此更可见著史书之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