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对汉武帝很难做出一个公允准确的历史评价。
就拿凿通西域一事来讲,说他穷兵黩武大概不会错,说他雄材伟略也是史实。
再拿汉武帝用人来讲,说他任人唯亲估计不会有人反对,说是不拘一格似乎也讲得通。汉武帝一生最受重用的三个大将是卫青、霍去病、李广利,不说事功如何,此三人无一例外都是外戚。但以犯颜直谏著称的卜式最早是个放羊的(“拨于刍牧”),国家理财高手桑弘羊出生商贾(“擢于栗竖”),顾命大臣金日磾则更是匈奴归化人(“出于降虏”)。两汉四百年间,以汉武帝一朝人才最盛,这是不争的事实。
时至今日,那些风云一时的人物早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然而有一位复合型人才直至今日仍为后人津津乐道。
他是相声界鼻祖,他是神仙中人,他是寿星老,他文采斐然,他口若悬河,他博学多知,他就是——东方朔!
东方朔(?~前93)字曼倩,平原厌次人(今山东德州地区)。
汉武帝即位之初求贤若渴,全国各地自诩为人才的无不闻风而动,东方朔不甘后人,也积极的毛遂自荐,上书汉武帝云:
臣朔少失父母,长养兄嫂。年十三学书,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亦诵二十二万言。凡臣朔固已诵四十四万言。又常服子路之言。臣朔年二十二,长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生。若此,可以为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以闻。
“少失父母,长养兄嫂”,东方朔这样说,并非有意痛述家史,博汉武帝的同情。比他可怜的人海了去了,汉武帝哪里同情得过来。
东方朔虽然以滑稽著称于史,但并不代表他毫无心机,相反,东方朔这样讲是谋定而后动。至于东方朔所学暂时略过,且分析其为什么要在自荐书中特意提到身高“长九尺三寸”一事。
汉武帝想要的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并没有象武大郎开烧饼店,比他高的都不要,所以东方朔这样写似乎有多此一举之嫌。实则不然,历史上的东方朔身高究竟是多少,未见有明确记载,但绝对不会有“九尺三寸”。
须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楚霸王项羽,身高才只是八尺有余。东方朔个子较普通人略高或者是事实,但未必会有他所说的那么高。
他之所以如此写,是在委婉的提醒独尊儒术的汉武帝,我只比孔夫子低那么一点点。历史上,温良恭俭让的孔夫子其实是个高大威猛的“功夫熊猫”,身高达“九尺六寸”。讲道理,所有人讲不过他,比拳头硬,孔夫子也不比寻常人差。
与东方朔的悲惨几乎如出一辙,孔夫子也是幼年父母早亡。
同是山东人,同是熟读诗书,甚至东方朔比孔夫子更甚一筹,他“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居然深通兵法。
经过数十年的休养生息,到汉武帝即位时,汉帝国国库充裕,财力雄厚。雄心勃勃的汉武帝不再推行父祖韬光养晦、无为而治的国策,而是积极进取开拓,不再以和亲谋求和平,决定与百年宿敌匈奴决一雌雄。
东方朔虽是一介布衣,然而却政治嗅觉敏锐,上书自陈这样说,等于是在自夸是“允文允武、出将入相”的人才,汉武帝意欲平治天下,“舍我其谁”。
读了东方朔的自荐书,求贤若渴的汉武帝不由啧啧称奇。好奇心驱使之下,东方朔的需要两人一同勉强“持举”的“三千奏牍”,日理万机的汉武帝愣是用了两个月时间才看完。
读完不禁大失所望,东方朔牛皮吹上天,但在奏牍中全是些空洞宽泛的大话,根本不具可行性。汉武帝有心弃之如敝履,又怕寒了天下有识之士的心,只是给了东方朔一个待诏公车的待遇,挂了起来。
东方朔捞了这么一个闲职,既不敢离开京城,又必须每天到公车署报到“待诏”。“待诏”许久,也不见武帝召见,日子一久,日子就过得捉襟见肘起来。
穷则思变,这一天东方朔途经汉武帝的御马厩,见到里面有一些侏儒在忙碌,打听之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东方朔神秘兮兮的告诉这些人一个消息:皇上认为你们这些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地也不会种,战场也上不去,活在世上纯粹就是造粪机器,打算把你们全部杀掉。
这些侏儒一听信以为真,当时就傻眼了,相拥着捶胸顿足号啕大哭。等到哭罢多时,见东方朔一脸笃定,顿时像找到了救星一样,一起拜倒在地恳请东方朔救他们一救。
东方朔在他们耳边嘀嘀咕咕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这才闪人。
第2天,汉武帝车驾途经御马厩,这些侏儒哭拜于地大放悲声。汉武帝莫名其妙,唤过他们询问究竟。得知是东方朔蓄意散布谣言,立即派人将他喊来问话。
面对汉武帝的诘难,东方朔不慌不忙,说出一番令汉武帝瞠目结舌的话来:
陛下让微臣讲,我就竹筒倒豆子了。即便陛下不让我说,我也得一吐为快。这些侏儒身高三尺,俸禄是一布袋粟、二百四十文钱;我东方朔身长九尺三寸,也是一袋子粟、二百四十文钱。个子不一样高,俸禄却一样多,侏儒吃到撑,我却饿得前心贴后背。如果陛下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就请给我不同的待遇,如果不能,请放我回家好了。不要让我在长安城中浪费您宝贵的粮食。
东方朔的意思说直白就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用他自己的话,文雅些来讲则是“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
哪知道,汉武帝今天心情不错,听了东方朔的话非但没有责罚他,反而提拔其为“待诏金马门”。
“待诏”之职,与现在的顾问一职仿佛,“金马门”,因为门旁有铜马而得名。汉武帝时的“金马门待诏”属于天子近臣,有时候可以参与国家大政的集思广益,更多时候其实就是天子的“度娘”,负责为天子答疑解惑出谋划策。严格讲来,这时候的东方朔还不是大汉公务员,属于考核期内的官员。当然,负责考核的只有天子一人。从公车署到金马门,东方朔虽然待遇有所改善,究其实质不过是屎窝子挪了个尿窝子而已。
正是在“待诏金马门”的时候,东方朔结识了为大汉王朝修历法的司马迁,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司马迁将东方朔引为知己,将自己写好的《史记》(彼时书名不是《史记》)拿给东方朔看。据说,书中所有“太史公”的字样,全是出自东方朔的手笔。
司马迁将有谤书之嫌的《史记》放心的交给东方朔审阅,充分说明了其对东方朔的信任与尊重。东方朔是西汉武帝年间著名的赋家、多产的散文家,他的作品多针砭时弊、经常犯颜直谏,搞得汉武帝下不来台(如《谏起上林苑疏》)。司马迁这样做,显然是将其引为同道中人的。
东方朔本来是想做“天子大臣”,一展抱负的,可是汉武帝却以滑稽俳优视之,对他并不是十分重视。
“滑稽”这个词,现代人以为是反应灵敏能言善辩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其实,《史记》中的所谓“滑稽”,和后来的酒过龙差不多,可以转注吐酒,终日不绝。
东方朔,在汉武帝眼中就是个倒不完、流不干的酒葫芦而已。按道理,东方朔每天在天子身边,比寻常人有更多的升迁机会,然而,他始终不得大用,史称“积数十年,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
时间一久,东方朔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起来。好不容易混了个郎官做,一高兴酒喝高了,居然就旁若无人的在大殿上随地小便。立即有人跳出来弹劾其“大不敬”,好在汉武帝宽宏大量没有深究,只是将他打回原型,重新去做他的待诏了。
一次,在建章宫后阁重栎中,发现一个似麋非麋的动物。汉武帝诏问博学的大臣这是个啥玩意,大家面面相觑,都纷纷摇头。汉武帝一扭头,见人群中的大个子东方朔一脸不屑的神色,当即问他识也不识。东方朔当即表示我当然知道,但是没有美酒佳肴的话,我就不说。汉武帝当即点头表示同意。见汉武帝答应的如此痛快,东方朔也加码了,提出新的要求,某位大臣有一个几顷地大的鱼池,皇帝如果赐给我,我就说,否则呵呵……汉武帝被撩拨的好奇心大起,一迭声的答应。东方朔这才慢吞吞道,这个东西叫做“驺牙”。这个东西出现在这里,意味着将有外族人来归化我朝。汉武帝闻言大喜,除了那个鱼池之外又重赏了东方朔财帛若干。
果然,第二年匈奴混邪王率领数万部众归降了汉王朝。汉武帝大喜之下,再次重重赏赐了东方朔。
东方朔行为乖张,一些行为更是与礼俗相违。他这人不能有钱,一有钱了就马上换媳妇,而且等不到什么“七年之痒”,一年娶一个新媳妇,旧的就给钱直接打发回了娘家。搞到后来,长安街中人人侧目。
即使如此,因东方朔博学多识,汉武帝仍将他留在身边以便随时咨询。
据说,霍去病通西河之后,汉武帝有心在那里设立郡,实施有效管理,可是一时不知该起个什么名字好。于是去问东方朔,东方朔早知该地区有一眼神奇的酒泉,当即建议以“酒泉”为郡名。
东方朔虽然有理想,有志向,但在仕途上注定不会走的更远。汉武帝任命其为常侍郎,不过是因为他的机智巧辩能给他枯燥乏味的政治生活增添一些乐趣罢了。当时宫中最流行的游戏是射覆,就是先将东西藏起来,用器物盖在上面,让别人猜是啥。
一次,汉武帝命人在覆盆下放了一只壁虎让东方朔猜。东方朔故作神秘掐指盘算一番,中中念念有词道:“说是龙,它没有角;说是蛇,它又有足。莫非是有人画蛇添足?NO、NO、NO,原来如此,不是壁虎、就是蜥蜴!”汉武帝大声叫好,当即命左右赏赐他十匹绢。
接连猜了好几样东西,根本难不住东方朔。每次射覆,简直就是变相在给东方朔发绩效奖。
汉武帝既然乐此不疲,东方朔自然要加小心陪伴。为了迎合汉武帝,东方朔干脆也佯狂放誔,故意以自己的怪诞博武帝欢心,结果一不小心成了相声界的鼻祖。
东方朔的人生际遇,大概就是现代人们常说的弄巧成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