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公定居在陶地,生下了一个小儿子。小儿大后,朱公的次子杀了人,被囚禁在楚国。朱公说:“杀人偿命,理所应当。但是我听说,家中有千金财富的子弟,不应在闹市被杀。”就嘱咐他的小儿子前往楚国探望。于是拿出黄金一千镒,放在褐色容器内,用一辆牛车运载。准备派小儿子启程前往,朱公的长子坚决请求前去,朱公不同意。长子说:“家里的长子叫作‘家督’,如今弟弟犯罪,父亲不让我去,却派小弟前往,这说明我很不肖。”长子想要自杀。他母亲替他讲情说:“如今派小儿子前往,未必能救下二儿子,却反而白白地让长子丧命,那怎么可以呢?”朱公不得已就改为派长子前往,还写了一封信让他交给老朋友庄生,并吩咐说:“到了楚国,将这一千金送达庄生的住所,一切听从他的安排,千万不可以与他争论。”长子离家时,还私自携带了数百镒黄金。
到了楚国,庄生住屋背靠外城墙,要拨开很多杂草才能找到他的家门,居住条件十分艰苦。但是朱公长子依然将书信与千金按其父亲的吩咐交给了庄生。庄生说:“你迅速离开楚国,千万不可以停留!等你弟弟获释,也不要询问原因。”长子离开了庄生家,不再拜会庄生,但私自留在了楚国,用自己私下带来的黄金贿赂楚国显贵掌权的人。
庄生虽然居住在穷困简陋的地方,但却以廉洁正直闻名全国,自楚王以下都将他当作师长一般敬重。等到朱公送来黄金,他也不是有意接受,是准备事情办成后归还原主表示信用。因此黄金送来后,庄生告诉妻子:“这是朱公的黄金。假如我突然去世,来不及吩咐你,记得日后要将其物归原主,不要动用。”朱公的长子并不知道庄生的意思,认为黄金送给他也对弟弟的生死起不到作用。
庄生找了个适当的时机觐见楚王,说:“天上的某颗星宿停在了某个位置,对于楚国是灾祸。”楚王一直都很信任庄生,说:“如今该怎么办呢?”庄生说:“唯有推行仁德,才能够消除灾祸。”楚王说:“先生不用说了,我即将推行仁德。”于是楚王派使臣把收藏三钱的府库严密地封存起来。楚国收受了贿赂的贵族惊喜地告知朱公的长子说:“国君即将大赦天下了。”朱公长子问:“为什么这么说呢?”贵族说:“国王每次将要大赦时,往往会首先封存储备三钱的府库。昨天夜里国王已经派人封闭了府库。”朱公长子觉得楚国既然已经大赦,弟弟自然也就会被释放,可惜那千金白白送给了庄生,没起到作用,于是又去拜会庄生。庄生非常吃惊地说:“你还没有离开楚国吗?”朱公长子说:“本来就没走。当初是为了解救弟弟之事而来,如今听说楚国即将大赦,弟弟自然会被释放出来,所以特地来向先生告别。”庄生知道他的意思是想要拿回黄金,就说:“那你自己进屋取走黄金吧。”朱公长子于是就自己到屋中取走了黄金,还暗自得意。
庄生对被后辈戏弄感到羞耻,于是进宫对楚王说:“我上次所说的星宿不利的事,大王说要用修德来解决它。如今我在外面,听到路人都说是由于陶地的富人朱公的儿子杀人被囚禁在楚国,他家拿出诸多钱财来贿赂大王身边的人,因此大王并非由于体恤百姓而大赦,而是由于想赦免朱公儿子的缘故。”楚王大为恼怒,说:“我尽管德行不够,但怎么会为了朱公儿子而进行大赦布施恩惠呢?”就下令先立即判决并诛杀朱公的儿子,第二天才发布大赦的命令。朱公的长子最终只能带着弟弟的尸体回家了。
到家后,他母亲和陶邑的人都感到很悲伤,唯有朱公一个人发笑,说:“我本来就知道他必然会害死弟弟!他并非不疼爱弟弟,只是他有割舍不下的东西。他儿时与我在一起,历经诸多困苦,清楚谋生的艰难,所以对于财物过于重视。而他的小弟弟,出生时就只看到我极为富有,乘坐坚固的车,驱赶着优良的马匹,追逐着狡兔,不清楚钱财从何而来,因此花钱毫不吝惜。当初我想要派小儿子去,本来就是由于他舍得花钱。而长子却做不到,结果最后害死了他的弟弟,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合乎道理的,并不值得难过。我原本就日夜等待他将二儿子的尸体运送回来。”因此范蠡三次迁移,扬名天下,他离开并非只是避名,每定居在一个地方,就必然能够功成名就。最后老死在陶地,所以后世相传称他陶朱公。
陶朱公事越王句践二十多年而功成身退,他深知"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告诉文种“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对世事的洞察如此深邃,是他全身全而退的法宝。上文这一小事,更表明他对人性理解之深,怪不得他干什么成什么。